游鷹與其他暗衛很快就回來了。
原因無他,方才餘下那兩名刺客眼看不敵,便沿著山巖小徑一路逃回瀑布潭邊,接著縱身一躍而下,隨著水底暗流浮沉,消失在幽深潭水之中。
沒有抓到活口,游鷹有些氣急敗壞,只好回頭就著另外兩名刺客的屍體細細檢查,望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好來推斷出背後主使的身分。
然而這一檢查,立刻就讓他發現幾個可疑之處。
首先,刺客沒有蒙面,顯然是不怕被認出,若非勢在必得,就是死士。
但是方才情況一失勢,那些刺客所做的選擇不是拼死完成任務,也不是自殺滅口,而是跳水逃遁保命,實在看不出半點死士的樣子。
再者,刺客拿劍的手腕上都刺有一個龍爪圖案,以黑色墨水刺成,只要揮劍時就會露出衣袖,看上去十分顯眼。
游鷹私底下替溫慕雲探查過不少情報,此時一見到這圖案,臉色立時大變。
他努力壓下震驚的心情,繼續在屍體上翻看,卻發現不僅僅是手腕上,就連刺客穿在內裡的衣服一角都有這個圖案存在。
如此一來,主使者的身分已然呼之欲出,此時游鷹又看了一眼刺客落在一旁的武器,眉頭再次糾結起來。
他總感覺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這也不是他該操心的事,當務之急是把這些發現上報給溫慕雲知曉,由他來斷定此事該如何處理。
繼續翻了翻,游鷹再沒有新發現,於是起身回到溫慕雲身旁,把剛才的發現一一說了,當說到那個龍爪圖案時,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溫慕雲坐在道旁的山石上,上身衣袍敞開,身邊那名暗衛正在替他簡單處理傷口,畢竟流了那麼多血,若是不先稍做處理,待到下山後再處置就太遲了,說不準還會危害到性命。
「龍爪?」溫慕雲眉頭皺起,眼中閃過幾分難以置信,語氣懷疑地問說:「你說的該不會是⋯⋯」
游鷹緊抿著唇,重重一點頭,回答道:「正是,是太子殿下的家徽。」
一旁,雲繡原本正專注看著暗衛處理傷口,聞言立即轉頭看向游鷹,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臉上滿是未加掩飾的震驚。
刺客身上有太子的家徽?
意思是⋯⋯溫隱玉派人要殺溫慕雲?
這怎麼可能?
「你確定嗎?」溫慕雲面色十分凝重,開口向游鷹再次確認。
游鷹點頭,肯定地說:「屬下不會認錯,那確實就是太子殿下的家徽。」
「怎麼會⋯⋯」雲繡內心逐漸颳起風浪,她並不相信溫隱玉會做出暗殺這種事,畢竟在她眼裡,那是一個謙和有禮,雖然時常嘴貧,實際上卻又很溫柔的人。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逼得她不得不信,況且⋯⋯
她真的了解溫隱玉這個人嗎?
轉念一想,她連對方是太子都不曉得,又要如何肯定,溫隱玉不會如傳聞那般恣意妄為?
可反過來說,倘若這是真的,那太子為什麼要殺溫慕雲?
甚至⋯⋯連她也要殺?
雲繡低下頭,眼神閃爍不定,思緒亂成一片。
山石邊,暗衛將止血粉小心地撒在溫慕雲的傷口上,待到稍微止住了血,便又撒上金創藥,隨後覆上乾淨的手帕,並用外衣撕成布條,開始幫他包紮傷口。
整串動作一氣呵成,十分熟練俐落,包紮得也很漂亮,想來該名暗衛平時沒少做過這些事。
溫慕雲彷彿失去了痛感,一動也不動的任暗衛擺布,垂眸沉思許久,才緩緩說道:「不⋯⋯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未必就是太子下的手。」
游鷹一聽,不解地問說:「主子何以見得?」
聽見溫隱玉有可能不是主使,雲繡也重新抬起頭,默默拉長耳朵聽著。
溫慕雲輕出一口氣,沉聲解釋說:「雖然我沒見過太子的手下,但是將家徽刺在如此顯眼的地方,還前來執行暗殺任務,實在是不明智,就好似在明目張膽向所有人昭告身分一樣。」
「太子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搖搖頭,點出結論。
自從及冠以來,溫慕雲一共參與了一年多的朝堂政事,期間他對於太子這個人的看法,一直都在變化著。
起初他確實是不喜太子的作風,不願與這種囂張跋扈的皇儲有所交集,只是如今他已經漸漸察覺到,太子可能並非如傳言中那般隨興狠戾,反倒是一個十分聰明而有手段的人。
如此精明之人,定不會露出這般明顯的破綻,何況還是暗殺朝廷官員這種大事。
「這麼說來,是栽贓嫁禍了?」游鷹瞇起眼睛,開始在腦海中篩找著可能的人物,一邊問道:「主子最近可有得罪誰?」
溫慕雲再次搖頭,他一直都很小心行事,不曾得罪過人,但如果對方是想嫁禍給太子,那就很難找到是誰,有可能只是單純因為他是魏王黨的人罷了。
而且,撇開一切推論,倘若主使者真是太子,他亦想不出太子要殺他的理由。
見游鷹還在那邊苦思著,溫慕雲嘆了口氣,說:「先打道回府吧,此事容後再議。」
失血過多讓他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游鷹這才又緊張起來,招呼著拉過馬匹,要送兩位主子下山。
雲繡見狀,走上前去拍了拍游鷹那匹棕馬,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動作俐落地翻身上馬,並且調轉馬頭,朝溫慕雲伸出了左手。
「來吧,你傷成這樣也沒辦法騎馬。」
溫慕雲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了然的神情,走過去二話不說,拉著她的手,在游鷹的輔助下上了馬。
靠在雲繡身上,溫慕雲一手緊抱著她,一邊在她身後低聲說道:「原來妳會騎馬。」
「會一點點⋯⋯」雲繡有些心虛地說:「你又沒問。」
「不要緊,這樣很好。」溫慕雲伏在她背上,似乎是累極,聲音漸漸小下去。
後方,游鷹吩咐兩名弟兄留下處理屍體,待會再上山來接他們。
一行人就這樣下了山,到客棧退完房,搬好行李,拿著乾淨的布條又給溫慕雲重新包紮一次,隨後接回山上的兩名暗衛,便連夜驅車回府,不打算在此多留,以免刺客去而復返。
馬車裡,溫慕雲斜靠在車廂壁上,眼神帶著歉意看著雲繡。
原本是想著帶她出來游玩,不料卻遇上暗殺,最後還如此草草結束此行,心底實在是有些愧疚,往後定要找機會補償她。
雲繡轉頭看見他的目光,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挪著身子靠坐過來,低聲對他說:「幸好你沒事,回去先養著傷,別想太多⋯⋯下回我們再出來玩吧!」
溫慕雲默然不語,最後輕輕摟過雲繡肩膀,輕嘆著說:「傷口很痛,借我靠一會兒。」
夜路迢迢,寒鴉淒淒,秋霜飛入車簾,唯得一心暖之。
*****
回到王府時已是深夜,溫慕雲特意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隨後便要游鷹扶他回去書房。
「等等。」雲繡一聽,立刻開口叫住他,面色有些猶豫地說:「你都傷成這樣了,到房裡去休息吧,別去書房折騰了。」
溫慕雲轉頭看向她,那樣子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正要開口,雲繡馬上又打斷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的。要不,我去耳房跟喜兒擠一下也成⋯⋯」
她越說越不自在,最後把頭都扭了過去,不敢再看著溫慕雲。
一旁,溫總管聽見這對話,感覺自己頭上不知又愁白了幾根頭髮。
雖說府裡都知道您倆沒合房,可這麼光明正大的在這討論⋯⋯也不知道該說是二少爺太死腦筋,還是二少夫人少根筋。
不過若是二少爺能答應下來,倒也是件好事,說不準兩人感情就會越來越好呢?
溫總管默默在心裡自我安慰著。
「那就回房裡。」意外地,溫慕雲沒有反對,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吩咐道:「游鷹,送我過去。」
「我、我先去收拾一下。」雲繡一聽,連忙拉上喜兒匆匆往內院跑去,俏臉有些微紅。
溫慕雲在後頭見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沒見過房間裡的樣子,更何況,說到底那還是他的房間,怎麼現在反倒像自己要去別人家作客一樣?
無奈搖搖頭,在游鷹的攙扶下,他一步一步往內院房間走去。
*****
於是,因著這次受傷,溫慕雲便回到房間裡住了下來。
翌日,王爺次子被暗殺的事傳遍了朝堂上下,皇帝震怒,表示必會嚴加詳查,並送來許多藥品賞賜,讓溫慕雲好好休息養傷。
溫慕雲自然是欣然收下,接著便以靜養為由,謝絕王府一切訪客,僅讓長公主前來探望他。
接下來幾日,雲府、魏王、平樂公主,以及一些平時交好的官員們都紛紛送禮慰問,令人意外的是,與楚王府幾乎無往來的太子,竟然也送了一份禮過來,不知是何緣故。
畢竟太子平時並不是會走這些虛禮的人,與溫慕雲亦沒有什麼交情,如今突然慰問,便顯得有些奇怪,只是溫慕雲依舊是將禮收了下來,沒有推辭。
很快的,數日過去。
雲繡一直無微不至的在溫慕雲身邊照顧,並且很認真地學習如何換藥跟包紮,總歸溫慕雲是因她而受傷,她無以為報,只能藉此聊表心意。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表面上他倆是夫妻,而雲繡很堅持要幫忙,溫慕雲也沒反對,所以換藥這差事就這麼落到雲繡頭上。
至於溫慕雲,則是讓游鷹去私下調查暗殺之事,看能否揪出一些蛛絲馬跡。
先前回府時,他故意讓人半夜去請太醫診治,就是為了讓幕後主使知道——暗殺已經失敗,從而觀察關鍵人物的反應。可惜目前為止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太子應當與此事無關,但究竟是何人要陷害於太子,卻是一點眉目都沒有,無從查起。
事情至此似乎告一段落,唯獨雲繡心中仍是有些自責。
每每幫溫慕雲換藥時,看見肩膀上那道猙獰傷口,她就心疼不已,認為若不是自己拖累了溫慕雲,他也不至於傷成這樣,還得要留下疤痕。
這日,雲繡正拿著乾淨的布沾熱水幫溫慕雲擦拭傷口,準備等會換上新藥。
溫慕雲一手扶桌坐在桌前,見她又是滿臉憂慮,忍不住便說:「傷便傷了,養個一陣子就好,多思無益。」
「可是⋯⋯」雲繡停下手上的動作,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看見雲繡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溫慕雲心底開始煩躁起來,他不喜歡見到這個女人煩愁的模樣。
只是,眼下他不能再給予更多關心,否則別說是雲繡,就連他自己都要深陷在這段感情之中而無法自拔,倘若如此,他又要如何去利用公主,來擺脫質子的身分?
雲繡不過是個將軍府的女兒,幫不了他。
強忍住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溫慕雲硬下心腸,冷冷說道:「別要誤會,當時救妳,只因為妳是王府的夫人,我總不好讓妳死在那邊,於我名聲有損⋯⋯所以妳並無虧欠我什麼,不要整日苦著一張臉給我看。」
話音剛落,雲繡臉色立時變了變,原來在溫慕雲心中,竟是這麼想的嗎?
她還以為⋯⋯溫慕雲願意捨命救她,是因為他也在乎她⋯⋯
努力穩住心神,雲繡兀自嚥下哽咽,垂下目光低聲說道:「不論如何,我終究是欠你一命,終歸要還的。」
說著,淚水依舊是溢出眼眶,順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她連忙轉過頭伸手擦掉,想要裝作沒這回事。
見到她哭,溫慕雲微微一愣,心裡更加糾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又覺得胸中一股邪火不斷往上竄升,最後他閉了閉眼,沉著聲音說道:「妳覺得欠我是嗎?」
「我⋯⋯」雲繡剛想開口解釋,一旁,溫慕雲突然伸手扳過她的臉,在她未及反應之時,就俯身吻了下來。
熟悉的甘松香氣盈滿鼻間,雲繡緊張得閉上雙眼,腦海中一片空白,溫慕雲的吻有些青澀,輕吮間甚至還輕碰到了她的牙,可她依舊在這樣的吻中,漸漸感到身子無力,軟綿得像是要化成了水。
片刻後,溫慕雲才放開她,輕喘著氣息,表情生硬地說了一句:「這樣,我倆就扯平了,妳莫要再覺得虧欠我。」
心跳快如擂鼓,溫慕雲花了極大力氣才壓抑住想要繼續吻她的念頭,同時心裡暗自懊惱方才自己為何要如此衝動。
難不成就這麼見不得她哭?
他不自在地撇過頭,想要掩飾內心的慌亂。
另一邊,雲繡睜開迷濛的眼,愣愣看著他,想起剛才溫慕雲所說的話,心裡陡然生出不想與他扯平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