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景給女兒再倒杯茶,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臉色逐漸發青,他說:「綰兒可知妳娘以何見長?」
「脾氣比山高?」離綰艱難地吞下栗子鬆糕。
「噗……」離景沒能反駁,衛夫人嫁人前屬實以爆脾氣出名,生了離芳後烈火性子也用在養兒子上,將哥哥教成個懂事自覺的,純是為免惹來親娘的暴風上身。
誰知妹妹離綰出生後就不吃娘親同一套管教,犯了錯先將鞭子藏在哥哥房裡,衛夫人滿地找鞭子時,她便跟在後邊淅瀝嘩啦地哭,哭得掏心掏肺、可憐巴巴,哭得衛夫人又好氣又好笑,一腔怒火被哭去七七八八,誰讓她的綰兒長得同她一般俏呢,哭起來怪惹人心疼。
於是小離綰下次還敢。
離景朝閨女腦袋一戳,忍笑道:「說什麼呢,妳真身隨娘親,妳說妳倆生來便以何見長?」
離綰被苦鹹栗子鬆糕攪成一團糨糊的腦袋,總算反應過來,暈乎乎道:「心性安定?」
「正是。」離景給她拍背順氣。
這話說得微妙,衛夫人這樣烈的性子,離綰這樣歡的性子,怎麼著也沒法跟「心性安定」聯想做一塊兒。但虧得如此,父神賜予灌灌鳥一族的庇蔭至今已鮮有人知。
開分混沌時,群雄紛戰,不同勢力結為聯盟時有所聞,彼時灌灌鳥乃是父神御用傳信,大至軍情,小至同地母幽會,一概由灌灌鳥代為傳達,父神也因而對灌灌一族降下庇蔭,令其不易屈服於拘神、離智等控制類型的術法。
其本意實是避免灌灌傳遞軍情時叫敵方攔截,進而洩漏重要情資,可這項庇蔭到底來自父神,因而在族內世代延續。是以此前,無論離綰面對的是女祭的酒器、君子國的百花劍,抑或是無啓將殞的浮生宙華,皆能安然渡過。
所謂「心性安定」便是指這樣的庇蔭,由衛夫人傳給離綰的一樣天資。
離綰停頓一會兒,又問道:「可我的心性安定如何為先生所用?」她這庇蔭是個被動的,不比黃檗的拂子,亦不似灌頂醍醐,如何一棒打醒神智迷離的帝江?
離景答道:「這個啊,緣由或有二中之一,其一,齊雨或想借紅鳶將那邪術渡至妳身上,其二,借紅鳶將妳帶庇蔭的氣息渡至帝江身上,壓過邪術。」說著,一面拿袖子給離綰揩嘴角,「可不論他預期哪個,終究是誤判了,才叫妳落入險境。」
離景沒說的是,其實齊雨判得不錯,他的閨女身負父神庇蔭,放眼八荒沒幾樣事物能壓其一頭,女祭的酒器不行、地母的天羅傘同樣不行。
尋常拘神的術法對離綰效用十分貧乏,她的體質理應能斥退這類邪術,可帝江所中的這一道,接近離綰時,起得似乎不是拘神效果,它尚有其他功用,即便殺死離綰,那功用同樣可以達成目的,也許離綰身死對它而言更加有利。
此一想法令離景生憂,除卻離綰的性命,彼時最有用的東西有兩樣:離綰的仙元,以及長槍紅鳶。兩者都與尋木相關,與他相關。
「原來是這般。」離綰又灌下一壺濃茶,托腮道:「爹爹您是如何推敲出來的?屬實厲害。」
「妳娘同我講的。」
「……」
稍晚,離景父女,以及衛夫人滿懷心意的食盒,重新回到主宅,衛夫人見閨女臉色有些發白,當她是給她爹打下手累的,尋思女兒難得返家,不如親自下廚給她多做些好吃的,補一補身子。
離綰將食盒交還娘親時見她又朝裡邊廚房走,嚇得精神都來了,甩袖揮出一條白絲帶,捲住正在池邊樹下看書的哥哥,一提一拉,絲帶纏著離芳手腕,多少有點兒粗魯地將他拽起,嗖地將人拽來身邊。
「娘……娘親!綰兒許久沒回家啦,給您和爹爹露一手如何?」離綰忙不迭道:「在九重待上許多日子,學了好些個精緻的吃食,這就做給您倆嚐嚐,可好?」
離芳眼睜睜看著上一秒還捧在手裡的冊子噗通掉進池塘,滿腹狐疑,心想妳做飯便做飯,揪我做甚?
只聽衛夫人關心道:「那自然是挺好,可聽聞那些精緻菜餚極其費工,要不娘同妳一塊兒準備吧?」
「沒,沒事兒,哥哥同我一起呢,娘您悠著點吧。」離綰謝絕。
原來如此,傻妹妹情急之下考慮倒是周到,離芳嘆口氣,拂袖一揮,冊子咻地飛出池塘,掛到樹稍上陰乾。
「哎,真乖。」衛夫人笑瞇瞇地目送兒女進廚房,滿心歡喜於自己育兒有方,沒注意後邊離景一面擦汗,一面衝女兒豎起拇指。
兄妹倆忙活時,離景同愛妻立在屋內角落,低聲交談,遠看挺像你儂我儂,近點看才知兩人面色凝重。
「景哥,你劈散的邪術,究竟是什麼,可有頭緒?那東西究竟想拿咱綰兒幹什麼?」衛夫人憂道。
離景思忖道:「此前我留在紅鳶裡的威能較為薄弱,實話說感知不到什麼,除卻刺人的相柳氣息,可說是一片混亂,沒點兒尋常術式該有的網絡。」
「許是正因如此,那東西才想要個與尋木有關之物,來穩定術式?」衛夫人一同絞盡腦汁。
「若是如此,紅鳶刺入帝江時,邪術大可嘗試附在紅鳶上,紅鳶造自尋木,無疑是最佳的穩定媒介,將紅鳶墮為魔器便可達成目的。」離景道:「可聽綰兒所言,邪術直直地朝她撲去,瞧也不瞧紅鳶,目標興許便是綰兒仙元。」
「可綰兒不過是……」沒等衛夫人繼續問,一旁已傳來離綰叫喚:「爹、娘,吃飯啦!您倆跑哪兒……哎呦不害臊!」
離景跟在妹妹後邊安靜迅速地佈置杯筷,對兩老的行為恍若未見,似是習以為常。
「哎呀,綰兒怕不是嫉妒啦,莫急莫急,來來來,爹也抱抱閨女……」離景立即堆起笑臉,上一刻的滿面憂思不知所蹤。
離綰滋溜一下鑽過離景臂彎,抱住衛夫人蹭了蹭道:「娘,吃飯啦。」
「嗯,乖。」衛夫人微笑。
離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