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見齊雨心意堅決,便不再多言,只稱了聲:「謝過太霽。」
沉默在齊雨出神中蔓延,天后正待問起離綰好替僵局作結,齊雨先回過神了,問出方才便揣著的疑問:「今日怎地不見郡主?」
天后摸摸眉心,神色複雜道:「陸封公子來訪。」
第九天,萬馥園。
此處由西王母管轄,原只是個西王母興趣使然,打發閒暇用的小花圃,後來此事叫天后知曉,索性著人騰出空間供西王母一展長才,給九重天上一眾無聊神仙多一個去處,也給自己減少一處需得費心管理的地兒。
萬馥園內一盆盆羅列整齊的須摩那花圍出賞花路徑,路上不少仙者攜伴同行,或吟詩評景,或傷春悲秋,假裝長年春盛的九重天亦有四季更迭。
花團錦簇之外有棵不起眼的龍華樹,莖幹不高卻枝葉繁盛,樹下安有一條鞦韆,被疏落的樹影掩去大半,叫人不易發現。
陸封與小郡主靖瑤並肩坐在鞦韆上晃悠。
「封哥哥,你在厄蒼谷過得可好?」
「嗯,尚可。」
靖瑤無意識地輕墊腳尖,推得鞦韆一搖一晃,陸封默默地合著她的頻率輕盪,以免一側施力使得鞦韆打轉。
「那可太好啦!」小郡主展顏一笑。
而後,兩人之間只餘下靜默,靖瑤以指腹摩挲膝頭一株暗色的花,花瓣深紫,花莖墨黑,以淡紫色絲帶收作一束,和她的團雲襦裙一個顏色的絲帶。此花與九重天上普遍鮮麗的花卉大相逕,可靖瑤挺喜歡。
「嗯……封哥哥,上回給你寄的信,可有收到?」靖瑤再次敲開沉默,可這話似乎沒起到調適氣氛的效果,小郡主反倒侷促起來。
陸封聞言一呆,自然是收到了,否則靖瑤膝上也不會躺著那株寂言花。「有的……」羅織話語時他頓時醒悟,身旁的小姑娘這是耐不住沉默啦。這得怪他,陸封一向話少,從前一塊兒上學時日日熱鬧,他便已十分省話,總用微笑帶過。離了九重天後,沒人跟前跟後、問長問短,更是惜字如金。
他早已習慣與無聲相伴,一時忘了照顧靖瑤心思,此時想明白忙轉頭一笑:「有的,展信聞郡主言,恰逢西王母娘娘操辦『暗香浮夜宴』,便帶上這寂言花贈與郡主應景,不知郡主可還喜歡?」
靖瑤正為問了句傻話困窘,忙隨口應道:「喜歡!喜歡!色澤出眾,特別喜歡!」
陸封莞爾,放眼萬馥園群芳爭妍鬥艷,這株晦暗的花當真「出眾」。
「封,封哥哥此番亦是為宴席而來?」靖瑤急急轉移話題,暗香浮夜宴五百年一度,盛名在外,不少千百年才開一次花、結一次果的珍稀品種,盡在萬馥園展出,每回舉辦往往吸引眾多自詡風雅人士者前來,陸封不似尋常魔族率性,確實有可能特地來賞一賞花。
「非也。」陸封簡短地否認,便沉寂下來,靖瑤當他有難言之處,本不願相逼,正待開口緩頰,又聽陸封續道,話語柔軟:「此番前來,是因為魚雁往返數回,卻遲遲未見郡主邀約,這便,冒昧地不請自來了。」
靖瑤聞言猛地轉頭,正撞進陸封似有若無的笑意裡。
春風花草香。
◆ ◇ ◆ ◇ ◆ ◇
齊雨返抵九重天後兩日,離綰便也踏進南天門,星夜趕路的緣故,過南天門時乃是丑時一刻,萬籟俱寂。離綰進門後尷尬地原地轉兩圈,她從前暫居的飛羽軒已有好些日子沒住人,指不定都積灰了,得清掃一番,可這大半夜的總不好鏘哐咚隆地收拾屋子,擾人清夢忒沒公德心,正尋思找個舒適處捱到天亮,忽而被人叫住。
「錚錚。」
離綰循聲回頭,赫然見齊雨雙手攏在袖子裡,正踱步過來,她看這步伐有些拖沓,往上瞧去方知緣由,那雙一向莫測高深的眸子只開了條細縫,這是睡一半爬起來呢。
「先生。」離綰快步上前,伸手握住齊雨前臂,如攙扶長者那般的握法,「您在這兒作甚?莫不又是除蟲一類的事兒?」
「不是。」齊雨打個哈欠道:「與周公下棋至歡時,他忽然講起有隻鳥兒三更半夜在路邊發愁,說畢便將棋盤掀了,這會兒無人對弈,我只得來撿那鳥兒。」
「這可真是,多謝周公。」離綰樂呵道。
齊雨翻了個睏倦的白眼。
離綰便在合虛宮客間宿了一宿。
同一夜,陸封獨自在房內,將兕角酒器拿在手中把玩。
女祭將酒器渡予他至今已有許多時日,當年同離綰過招時,百般吃力方能攢出一小杯酒水,如今已能信手招來,是多是少、夢長夢短,盡在掌握,還能同時維持一臉木然,叫人瞧不出端倪。
初得這支酒器時,他深信自個兒是受天道眷顧之人,而後碰上裁岳,令他一度覺著天道眷顧是樁笑話。而今,而今他久違地再次浮現希望,興許他確實是那得幸之人。
隔日,齊雨拿包子釣起離綰,等候離綰吃早飯時,送話給靖琛兄妹與陸封,說是打算檢視檢視幾人功夫,在他暫離九重天的這些日子,有無進展。
三人一會兒便到了,同行的還有攔截傳信瞿如鳥,因而得知此事的宣鑒,一瞧就是來蹭個熱鬧的。
離綰同齊雨出門辦事時,天后給一雙兒女擇選好了武器,靖琛最終選了長劍「流煙」傍身,親娘表示:玉樹臨風,選得好。而術法見長的靖瑤則挑上法器寒川鏡,此物乃是天后託人請北海龍王鑄造,鍛自月下堅冰,鏡光皎潔,攝人心魄。
陸封如今除卻酒器以外便是赤手空拳,全憑掐訣施術應敵。
「都到了,甚好。」幾人依舊聚在合虛宮前院,金木犀依舊花開,除去幾個娃兒長了身板,似乎與往昔沒什麼不同,啊,缺了一個毓秀是大有不同,這下陸封過招的對象便得由離綰出任,另一組則是小殿下兄妹捉對。
齊雨指定由離綰對陸封,自然也有些許安全上的考量。
「哥哥……我這衣裳可是新的,你當心些。」靖瑤不情不願地站到金木犀一側。
「明白啦。」靖琛撇撇嘴,站到另一側,瞄了瞄候在場邊的陸封。胞妹平日物慾頗低,這幾日才一口氣添置許多衣裳、飾品,任誰都明白緣由為何。
這便由天家兄妹率先展示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