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浪跡天涯之前,
雲兒與陸昭先回到了他們的根——「安幼寺」。
他們決定,就這樣悠閒地度過七月最後的幾天。陸昭也不再上朝。
反正太子身邊少了他,還有千百個人可以補上。
兩人白日裡照顧孩子,打掃院落
幫忙修繕破舊的瓦片,教小童寫字
寺裡的風靜靜的,時間也慢了下來
午後的陽光會落在舊木門上
僧人誦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混著風裡的松香與灰塵氣息
這樣的日子簡單、安靜,
像從塵世中暫時被摘離出來。
有幾次,陸昭在樹下閱讀經書,
雲兒就在旁邊睡覺。
風拂過她的髮絲,幾縷髮輕貼在臉上,
他伸手替她撥開,又不敢真的碰到。
那樣的生活,從他懂事以來,太久沒見過了。
他看著雲兒,心裡想——
(原來幸福這麼簡單嗎?)
終於可以過普通人的小日子了嗎?
***
七月最後一日。
夜裡,雲兒與陸昭回到府中。
三更天未亮。
他們確認好打包的行囊,
那不過幾件衣裳、幾卷舊書、
一個小茶罐,還有些乾糧。
雲兒看著那些東西,覺得乾糧好像還帶不夠。
「我再去拿一些……」
陸昭點了點頭,
只是伸手替她系好包袱,
抬眼看向屋頂的橫梁與舊瓦,
那裡掛著幾縷被煙薰黃的蛛網。
這間屋,他住了許多年。。
如今要離開,竟有種莫名的惆悵。
就在這時——
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
太子身邊的大太監葉小苓,
在這個時辰,親自來到陸府。
陸昭也怔了。
他看著月光下那張熟悉又詭譎的臉。
「葉公公……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葉小苓笑著行禮:「幾日過來都沒見到陸大人,今晚總算遇上了。」
雲兒一聽見「葉小苓」這三個字
腳正要跨出灶門,便僵在那裡。
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
手裡還拿著幾片乾糧。
葉小苓眼角微微上挑,語氣裡帶著從容。
「太子有旨——請接旨。」
陸昭靜靜下跪。
「宣——夜衛司統領陸昭,迎娶墨家千金為妻。」
那一瞬間,陸昭傻住了。
墨家。
那是太子的母族。
(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這一手,等於是把他徹底納入皇權之內——
讓他成為「自己人」。
訓練多年冷靜如鐵的他,
此刻也失了神。
旨意不能拒。
他只能機械地伸手,接下。
葉小苓笑得和氣。
「恭喜你啊,陸大人!」
「從孤兒,到墨家駙馬,太子對你,真的十分疼愛。」
他語氣輕柔,卻字字如針。
「你也不要氣餒了,奴才知道大人最近是比較失勢」
「但不代表殿下不需要你。」
「太子最疼惜忠臣,也懂得獎勵。」
雲兒在灶房裡,聽得一清二楚。
陸昭跪在廳中,仍維持著接旨的姿勢。
葉小苓笑盈盈地,退到門口
又慢悠悠補了一句:
「恭喜陸大人,往後可是皇親國戚了。」
說罷,拂袖而去。
院裡又恢復安靜。
只剩下風與竹影。
陸昭久久沒起身。
第一次覺得那影子陌生。
他遲疑了。
***
雲兒慢慢走回灶台
她拿起乾糧,又放下
看著窗外的月光
腦中閃過他深夜燈下的身影
那張畫滿引水路線的地圖
還有春芳樓裡的那個他。
他屬於更大的舞台。
再笨的人,也懂。
當這個世界終於對你示好,
那正是你最不該離開的時候。
她沒有回頭
拿起乾糧
穿過灶房
推開那道後門。
門外的風一吹,燈火搖晃。
她聽見屋裡傳來竹簾被風吹響的聲音——
那聲音輕得像歎息。
她一步,一步,走進夜色裡。
那夜是朔月,相當幽暗。
她孤單的背影,緩緩地走入黑暗之中。
***
「啊啊啊……現在才發現我是一個路痴……」
雲兒撐著腰,滿臉無奈地看著前方。
夜裡的街道空蕩蕩的,雨氣在風裡醞釀。
「我只知道怎麼走去安幼寺而已……」
她咬牙「幹……錢還在陸昭那裡……」
想到太子那句「不要耽誤他」
又想到葉公公那句「恭喜陸大人,往後可是皇親國戚了。」
雲兒整個人都無語了。
她抬頭對著烏雲嘆氣。
「這是要怎麼浪跡天涯啊!!」
聲音一落,天空像是聽懂了似的——
啪的一聲,雨下了。
細雨先是點在瓦上,接著愈來愈密。
冷風裡,雨水打在臉上,滑進脖子。
雲兒傻傻地站在雨裡,髮絲貼在臉上。
「唉……我都哭不出來了,下什麼雨啦……」
她嘴角抽了一下
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還是在氣。
偏偏這時,大半夜店家都沒開,
連個能躲雨的地方都沒有。
「啊!煩啊!」
她抱著乾糧,一邊跑一邊罵,
鞋子踩進水窪,濺出一片泥花。
雨越下越大,
風把燈籠打得搖來搖去。
忽然,一雙大手從旁伸出,
穩穩地拉住她。
「妳要去哪裡?」
雲兒一瞬間僵住,
本能地掙扎,差點把手抽斷。
「放開我!變態!」
「妳冷靜一點!」
那人語氣低沉,帶著熟悉的威壓。
對方伸手,輕輕掰正她的臉。
雨水順著臉頰流下,
模糊的視線裡,那張臉逐漸清晰。
雲兒瞪大眼。
「……王爺?」
兩人對視,雨聲嘩啦啦地打在地上。
她腦中空白了兩秒。
(……通常這個時間,這草包王爺不是還在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