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謀在旁聽著,卻想得更深。他在京台大營是一人之下的存在。但師家在京台軍根深蒂固,不是說拔除就能完全拔除,甚至皇上自己可能也擔心讓沒有經驗的洪九雄貿然用上一票公子哥兒似的武官,會把京台大營的戰力毀掉,這才讓師炎華等四個鎮總兵留著。但如果照秋夜泊的策畫,那在皇上放心洪九雄有領導京台大營的能力後,也會支持洪九雄將京台大營的兵權完全拿到手,如此洪九雄也才有加入奪嫡的資格,不然僅憑著半個京台大營,怕是翻不起什麼浪。
但他並不贊同秋夜泊那個誘敵深入的計畫,即使在秋夜泊提出時,他就已經暗暗盤算可以將師家所屬的兩鎮水軍兵力調去馳援北防大營,讓京台大營這邊暫時都是自家的人馬,可是又覺得如果讓師家所屬的兩萬兵馬調走,如果北晉的攻勢太厲害,己方的人馬有沒有能力扛得住攻擊,師家的兩萬部隊能不能及時回援,都很難說。
如果調己方的一萬水師出去,到時候再讓師家的兩萬水師去扛北晉的偷襲,從實質上去削弱師家在京台大營的實力,或許也不是壞事。但如果師家軍扛不住,或者造成太大的損失,洪九雄即便守住了,恐怕也會失去皇上的信任吧。
跟秋夜泊告別之後往回趕,才發現東邊的天空已經出現魚肚白。洪九雄一路上都像是在想些什麼似的,沒有說話。一直到他們回到京台大營,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東衛派來的使者就來到大營門口求見。
即使累了一個晚上,洪九雄也還是親自見了東衛的使者。等使者去後,洪九雄找了孫天謀過來,兩人屏退了護衛,邊吃著早點喝著濃茶提神,密商昨夜的事。
洪九雄喝著苦茶,覺得又苦又澀,跟現在的心情差不多。他自從被過繼到鎮國公府,就是被當成未來京台大營都督來培養。比起大哥二哥留在宮中一路平步青雲,由皇子而郡王、郡王而親王,自己卻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國公,未免覺得不公平。
東幽城剿匪、南閩世家之爭甚至蜀唐的南蠻互市,他都只是聽過就算了,即便兵部有將這些事蹟整理成書,發給高階將領作為研究資料,他也只是大概看過。直到北晉那邊傳來安邑王被封為太子,總攝國政的消息,他才注意到秋夜泊的名字。
北晉皇帝的年紀比父皇還小了幾歲,但登基的時間早,十三歲就在六部大臣的擁護下繼任。手無兵權,主少國疑,國內政局不穩似乎可以預期。但偏偏出了一個『北矛』姬鋒,憑著一人一矛不僅打遍北晉無敵手,連南方武林之中也只出了一個『南筆』與之並駕其驅。北晉朝廷對他的戰績廣為宣傳,還封了他一連串的軍銜跟爵位,有這樣一號人物鎮住,那些心懷不軌的皇親們也就只好摸摸鼻子宣誓效忠。
但晉帝的身體不佳,未到四十歲就經常稱病輟朝,不過他短短的二十幾年在位期間,就有了十二個兒子跟八個女兒,卻遲遲沒有立太子的打算。安逸王是皇長子,是他十四歲隨意臨幸了一個宮女所生,他並不重視這個兒子,雖然是皇長子,卻一直到成年的時候才封了郡王,其他由后妃生下的皇子一出生就封親王,這個安邑王可以說是相當不受重視。
可秋夜泊到了安邑王幕府之後,不過半年時間,整個北晉的朝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已經被委以監國重任的六皇子啟仁親王因失德被罷黜,不僅丟了監國的位置,連親王的位置都保不住。啟仁親王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按宗法計算他是最有機會繼位登基的皇儲,晉帝也一直都在培養他治國理政的能力,按理來說不應該只用『失德』這種罪名來廢掉他。
這種種子繼承人,就算是在後宮有了不軌之事,大概也不會對他有太嚴重的懲罰,而他有監國之職,跟大臣交流乃至於結黨營私,晉帝大概也只會睜一眼閉一眼,除非他準備逼晉帝傳位給他去當太上皇,否則啟仁王應該就是順順當當的繼承人。且就算不是啟仁王,也還有一些由貴妃跟妃嬪所出的皇子,罷了啟仁王也不一定得起用安邑王監國,更別說還不只是監國,而是攝政。
這半年時間北晉政壇發生的事情傳出來的並不多,但啟仁王倒台前後,有許多軍方將領陸續遭到清算,罪名包含貪汙軍餉、縱兵劫掠,還有從大昱走私大量精美瓷器跟高級茶葉回國販售牟利之類的。
除了縱兵劫掠是太過分了點,其他像貪污軍餉吃空額、走私貨撈點補充軍費的狀況,幾乎是行之有年的慣常,兵部的文官們即便知道下面軍紀有問題,也不會沒事冒得罪人的風險去整飭,畢竟這些軍中將領大多數都是皇族,關係再怎麼遠也還是姓姬。就算上書給晉帝奏明這些弊端,晉帝下旨處罰,頂多也就記過降職罰俸,甚至還讓他們降職後繼續代理原來的職務,過沒幾年又積功升回來了。
東衛出的報告,認為這些將領都涉入了啟仁王的逆案。畢竟到啟仁王的位置,也只有逆案,才會有這麼嚴重的處置。而最可能的是啟仁王暗中跟這些帶兵的叔伯兄弟們聯繫緊密,讓晉帝對這個兒子生了疑心。
在一連串清算相關將領的案件中,第一個爆出的是禁衛走私案。原本晉帝是讓啟仁王自己去處理,也算是給他個警告。想不到啟仁王查到最後竟然是禁衛統領盡忠職守,查無走私之事。禁衛軍走私不過是御史台捕風捉影、冤枉好人。晉帝當朝一陣怒斥,當即便改派安邑王接手調查。
由於證物、證人、贓款、筆錄都非常清楚,只要不是有心包庇,基本上都可以整理完直接結案。啟仁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得罪人,更不希望這個剛剛拉攏的禁衛統領因為一點小事就被拔掉。
其他的皇子親王們也不想捲進案子中,他們雖然不像啟仁王那樣連結甚深,可是有好處拿的時候也不會自命清高。每年多則幾十萬、少則十幾萬。即便是安邑王這種完全不被重視的皇子,每年多少也會有一些冰敬、炭敬跟土產禮物送到府中。
晉帝也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牽纏糾葛,但積弊如此,如果再不做點動作,將來這些皇族武將的胃口只會愈來愈大。兵部不敢管,御史台管不動,只有讓皇子領欽差去嚴查,才能稍懾皇族的貪風。
禁衛走私案,查到最後除了走私之外,還在抄禁衛統領私宅的時候發現了私藏的大批軍械,這案外案進一步引發了後續的追查,晉帝一開始本只是想藉由禁衛走私案警告一下各地的武將,讓他們收斂劣跡、重新做人。但當晉帝看到被秘密送進宮中的大量弩機跟甲冑,即便他再怎麼昏庸,也知道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賭。
後來的追查,安邑王沒有涉入。他沒有被提升爵位,但多了一個五城防衛都督的職銜,這個位置相當於大昱的羽林軍都督,負責整個京師內外的防衛。從此原本不被看好閒散王爺開始青雲直上。
隨著啟仁王的逆案調查推進,啟仁王所屬派系的報復也愈加瘋狂,甚至還發生勾結魔教刺殺安邑王的事件。
安邑王在刺殺事件中受了點傷,刺客卻被安邑王的衛士活捉,送刑部訊問後沒有熬過刑部的重刑,卻有人認出這個刺客是貴妃母族的劍術高手,曾經幾次在宴會上比武跟表演過。
為什麼貴妃母族的劍術高手會跟啟仁王扯上關係,這恐怕連北晉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但這件事情發生之後,安邑王被提升為親王,而啟仁王先是被迫自請辭去所有職務,隨即被降為刑國公。在安邑王被封為太子攝政之後便鬱鬱而終。
孫天謀拿出紙筆,將昨天密會的內容憑著記憶寫下來,一邊道:「秋夜泊這個人做事情,頗有點高深莫測。他先是向我們討要了井欄村安置災民,又提出了三步棋跟北晉的軍情,目前看起來似乎沒有對我們不利的地方,只是他這樣的人,我們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
「無論如何,我們得先把這場仗打完。」洪九雄道:「下午就召集軍議,把差事交代下去。目前東衛那邊給的消息,是要我們做好防禦跟馳援的準備,我們就照著做。」
「我們真的要對秋夜泊公開挑戰姬赤的事情視若無睹嗎?」孫天謀問道。
「當然。我們不用幫忙,也不用阻止。讓他表現一下,我才知道這個人好不好用。這是個搧風點火的人才,只要我們表面上沒有關係,他所做的一切我們就可以坐享其成。」
「他跟北晉儲君似乎關係匪淺,他的獻策會不會有問題?」孫天謀道。
「既然是我們自己去找人家,而不是人家主動找上門。本督看就先用著,但也防著。不過他說對岸想要偷襲京台大營,我們也不能不防。」
「屬下有個提議。」孫天謀盯著筆記,道:「我們的水師,大概不足以應付兩條戰線的作戰,與其相信來路不明的情報,不如請命出戰,由督帥親自率兩萬五千水師親自增援,讓師炎華留守。京台一帶的水文狀況,北晉的水師一向不慣,估計也只是騷擾性質,留下五千水師驅逐他們就足夠了。就算真的被他們突破水軍防線,進到水寨登陸,只要岸上的部隊守穩,他們能造成的損失有限。況且,無論師炎華有沒有守住、或者造成多大的損失,對我們都有利無害。他沒守住,京城戒嚴,羽林軍也至少能守到我們回援。他守住了,督帥也有一份調度的功勞。如果損失太大,督帥也可以棄車保帥。」
「也是。如果東衛的情報正確,對岸的主力派在北防大營。以北防大營的實力,要拖住對方絕無問題,我們正好帶著水師來個前後夾擊,消滅對方的水師主力。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