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泊笑了笑,反問:「殿下覺得在下選擇你的原因是什麼呢?從各種條件來看,殿下甚至不在皇上選定的繼承人的名單內呢。」
洪九雄一窒,艱難的點點頭:「確實如此。本督雖然覺得父皇對我有所期待,但我自幼被過繼給鎮國公府也是事實。如今雖然繼承了鎮國公的爵位,但我那兩個皇兄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親王之尊,在朝中各擁派系。不論是朝臣的支持,或者父王的眷顧,我都沒有兩位皇兄現在的優勢。」
秋夜泊點點頭:「殿下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那在下就不用多費口舌提醒。如果殿下因為皇上將京台大營交給你而有錯覺,大可不用想這麼多。皇上登基之後重用皇子,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鞏固皇權。他老人家至今沒有冊立太子,可以看出他並沒有側重於哪一位皇子,而是將皇子們做為鞏固皇權的基石。他封大皇子,是為了鬥掉當年的莫首輔一族,將朝權完全拿回。但他老人家又擔心大皇子權力過大,所以故意早早封二皇子為親王,與大皇子共同掌理六部。殿下繼承鎮國公府,是為了從師家手上將原本交給他們的京台大營收回皇室之手。而皇上之所以一步步的鞏固皇權跟兵權,想必是有跟北晉開戰的想法。」
「父皇想跟北晉宣戰?」
「在下認為,皇上心中一直都有這個想法,只是不便宣明。畢竟天子一言九鼎,貿然有所動作,都會引起各方的猜疑。北晉亡大昱之心不死,在北晉的皇室出了一個宗師之後,揮軍決戰就一直在北晉的選項中。之所以還沒有輕舉妄動,大概是想等一年後兩大宗師決出勝負之後再行定奪。如果贏的是姬鋒,北晉皇帝肯定會以親王爵位相酬,以他掛征南大都督銜,統率大軍跨將而至。若贏的是蘇藏,那北晉仍會尊姬鋒為王,但短期不會有大舉南侵的動作。若雙方又是不分勝負,那不管是北晉又或大昱,都會開始宣傳己方獲勝的消息來振奮士氣,在下認為,反而是戰成平手的結果,會更進一步的催化兩國之間的戰爭。」
「這麼說起來,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其實皇上心中,恐怕也在期待著一場由對方先挑起的國戰。大皇子派的朝臣多為朝中的言官清流,他們不斷地鼓吹著強軍富民、抗敵保國,正是看準了帝心所向,預先在朝中造勢,要讓全國官民有所準備,北晉很可能會發起一場傾全國之力的戰爭,而大昱要必需要在這決定性的一戰中擊潰對方,並且發動北伐,取北晉而代之。」
「大皇兄那派人確實習慣把這些口號掛在嘴邊,但多半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真的讓他們投筆從戎,他們又是各種藉口顧左右而言它。」洪九雄想起朝中那些所謂清流,心裡就一陣煩躁。這些人整天正事不幹,時不時還要跑到京台大營這裡美其名閱兵,其實就是吃吃喝喝,寫寫詩詞,然後自己還得特別派人好生招呼著。
「二皇子一派的官員,主要是在戶部跟刑部。相對於大皇子黨,二皇子敦促戶部,重新調查全國土地,各城市的人口、戶口、產業等等資料,減少官員從中盤剝,一邊減稅還一邊讓全國稅收增加了四成,這些錢除了存著做為軍費開支,還有一部分被二皇子拿去鼓勵農耕跟冶鐵,這些準備的工作,皇上自然也看在眼裡。」秋夜泊道。
「這種事情先生是怎麼知道的?」洪九雄問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二皇子在朝堂上坐而論證,不太清楚下面的人在想什麼。他的用心是好的,但他用的人卻並沒有跟他一樣的心思。推廣農耕是好事,但下面的官員把農民趕去開墾荒地,表面上增加的耕地面積,也增加了稅收,實際上人就這麼多,種熟的地不給種,硬叫人去開荒,收成又不不及時,如果遇上個旱澇天災,好好的農民也只能逃荒了。」
「如果地方官員報上災荒,朝廷還是會有所賑濟的。就算不能全部送到災民手上,但也該有五成左右的數目。」孫天謀道:「不至於如此嚴重吧?」
「在大皇子跟二皇子相互制衡下,賑災的官員還不敢公然的上下其手。但層層分潤下來,能到災民手上的,一般只剩三成不到。朝廷或許還能處置一些貪汙的官吏,殺了他們給災民洩洩怨氣,再加發一些糧食安撫災民。但即使將災民重新送回原籍,在收成之前這段時間,他們吃什麼喝什麼?仕紳豪族則會趁機低價將他們的田收走,讓他們淪為佃戶,不僅辜負了國家的美意,也讓他們在原籍活不下去,只能選擇變成流民。」
洪九雄聽得沉默不語。這種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有如馬耳東風,聽過了也不入耳。這些問題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太平日子過久了難免都會出現,即便朝廷能夠懲處一部份,也不可能一竿子把全部的人都打掉。
秋夜泊見他沉默,也知道自己說的這些,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皇子是無法體會的。這個皇子會考慮的,只是自身的權位跟如何進步而已。
昱京的五光十色、燈紅酒綠,早就讓這些皇族子弟腐朽不堪,即便有幾個看起來力圖振作的,也只是為了想搶到更高的位置,至於拿到那個位置之後要做什麼,這些人大概從來也沒去想過。
秋夜泊暗暗嘆了口氣。道:「如今國策如此,殿下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多麼重要。大皇子、二皇子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著,殿下又豈能只是在鎮國公的位置上止步不前?」
「本督也不想止步不前。先生何以教我?」
「在下為殿下想了三步棋。首先,請殿下必須絕對控制京台大營,京台大營的八大鎮總兵,殿下必須全部掌控。若在下猜得不錯,近期皇上就會召殿下入宮,詢問殿下京台大營的狀況,殿下到時不僅要詳實回答,更得為京台大營爭取更多的訓練經費跟軍需,尤其是戰馬。」
「戰馬?」洪九雄皺了皺眉:「京台大營原本確實有三千名騎兵的編制,但不管是北防大營或者京台大營,都是以水戰船艦為先,要戰馬要作什麼?」
「殿下想想,如果皇上是以決戰來作準備,那絕對不會只是準備一場水上的遭遇戰,不論這場戰爭的勝負如何,一支至少萬人的騎兵部隊都會是後續作戰的關鍵力量。如果皇上一直在盤算著這場戰爭,想必也已經計算到這一戰之後的事,殿下以更換戰馬為由擴增騎兵的數量跟訓練,皇上不僅不會反對,還會認為你想得夠遠。」
「如此說來,確實有理。那第二步呢?」
「待皇上召見殿下,確定殿下已經完全控制了京台大營之後。殿下就可以走第二步棋,那便是推掉皇上要封給殿下的爵位,以及跟帶兵無關的殊榮。您可以說,您雖然蒙皇上同意練兵,但如今仍未建立尺寸之功,繼承鎮國公的爵位已經深感皇上的厚恩,再將騎兵隊練完成軍之前,不敢接受朝廷的封賞。您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在根基未穩的時候先踏入朝中兩位王爺的戰場中,也向皇上展現自己並沒有其他的野心,只是一心練兵準備。」
「有理。如果我受封為郡王或親王,那朝中的兩位皇兄,肯定會對我提起戒備之心,到時候我難免得應付莫須有的攻訐。在根基穩固之前,這種事情能免則免。」
「殿下懂得這麼想,在下也就放心了。切記,能推就推,不能推就緩。等到騎兵練成,皇上要封什麼就受什麼,到時您手握重兵,根基穩固,他們就算想動你,皇上也不會答應。」
「如此甚好。那第三步呢?」
「殿下的第三步,就是絕對的忠於皇上,不要去計較那兩位對你的攻訐,也不要打自己的算盤,皇上說什麼,您就做什麼。要讓皇上認為您對皇上絕對的忠心,且心胸寬大,不會跟兄弟計較。他也才放心讓您掛帥出征,而這一仗打回來,無論如何,您都會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太子人選。」
「這……恐怕不太可能吧。他們等閒不會出手,但若他們出手,肯定是一環接著一環的連環套。如果讓他們勾起了父皇的疑心,我豈不是任他們魚肉?」洪九雄疑惑道。
「他們的明槍,殿下必須接下。他們的暗箭,自然由在下去處理。如果不能幫殿下防備著他們的手法,那殿下要我們這些謀士又有何用呢?」秋夜泊道。
「先生不過一介布衣,即使您是秋霜盟的盟主,那些朝堂上的人心鬼域,恐怕您也防不勝防吧?」孫天謀道。
洪九雄瞥了孫天謀一眼,道:「本督絕對信任先生的籌謀。先生只管放手去做。」
「多謝殿下信任,那在下就先跟殿下打個招呼。在下準備去殺一個人,這個人是北晉左先鋒營的武士,名叫姬赤。」
「是否是那個在英雄大街上攪鬧酒館,卻被英雄酒館的人送回使館的那個武士?」孫天謀道。
「沒錯。」秋夜泊向孫天謀點點頭:「孫將軍對京城的狀況盯得很緊。這是好事。」
「先生要殺這個人,有什麼目的嗎?」
「這個人表面上是北晉的落魄王族,實則已經被東衛吸收,成為東衛潛伏在北晉刺探消息的暗探。」秋夜泊道。
「那不是更應該把人放回去嗎?為何要殺……?」孫天謀愕然。
「北晉一向慣於陸戰,對於水戰並不佔優勢,但隨著時間日久,他們的水戰人才也成長了起來。其中之一是宗師姬鋒的二弟子姬游,這個人目前是北晉實質上的水軍統領,受到北晉皇室相當充分的支持,負責指揮左、右先鋒營。這兩個先鋒營是新設的水軍,將會是水戰的主力。」
「確實如此。」孫天謀點點頭。洪九雄見他點頭,對秋夜泊也更有信心:「先生請講。」
「若在下沒有弄錯,東衛很快就會派出加急驛傳到北防大營,告訴他們先鋒營會有異動,準備偷襲北防大營。這個消息會在同時傳到京台大營,要京台大營配合戒嚴跟馳援的準備。」秋夜泊道:「但是這個情報是假的。北晉的先鋒營確實會有異動,但他們要偷襲北防大營的消息是聲東擊西,真的打算攻擊的地方是這裡。只要馳援的部隊出發,他們就會派出主力攻打京台大營。一旦京台大營在水軍空虛的狀況下被偷襲,勢必會引起京城震動。」
「有先生提點,他們的偷襲是不會成功的。」洪九雄道;「本督會布下天羅地網,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若是這樣,就浪費了這個消息了。」秋夜泊微笑道;「不知道殿下願不願意冒個險將計就計?先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讓對方造成一些損失,再把對方打回去。」
「這個消息想必是這個姬赤帶來的,看來這個姬赤已經又被對方吸收成反間。可是他畢竟是東衛的暗探,如果先生將他刺殺,東衛那邊會不會有所動作?他在北晉的主子又會不會被打草驚蛇?」孫天謀問道。
「這個人來到京城,除了給東衛傳來假的情報,東衛也利用他的身分去幫東衛處理一些不便處理的事。但他昨天只是在一處酒樓鬧事,就被酒樓裡面的昱江幫眾打倒丟出去。以他的武功,不該如此。」秋夜泊道。
洪九雄又看向孫天謀,顯然對這個話題並不是很清楚。孫天謀連忙解釋道:「這個姬赤在北晉不大不小也算個名人,還沒有從軍的時候就已經是江湖上的名人,大概因此被東衛看中。從軍之後更是拜入了宗師門下,成了姬游的義子。」
「姬赤的死,北晉會認為是他的反間身分暴露被東衛清除,而東衛也會做如是之想,甚至還會覺得,北晉故意在昱京殺他,是為了對東衛示威,也為了讓北晉以此藉口,聲討大昱對使節團保護不周。附帶對殿下的好處是讓大皇子手下那些人有跟北晉吵架的機會,也讓皇上看看他們的風骨,到底是只敢對著內喊著抗敵保國,或者內外一致。」秋夜泊道。
「如果只有禮部,本督相信他們不敢去燒起這把戰火。但如果加上二皇兄那邊的刺激,大皇兄那邊恐怕是吞不下這口氣。到時候在外交場子上吵得不可開交,會不會進一步變成戰爭啊?」洪九雄有點疑慮。雖然已經當上的京台大營的都督,但自己知自己事,他確實還沒有完全掌握京台大營的所有軍隊。
八鎮兵馬之中雖然已經有四鎮是自己的人,但有兩鎮總兵還握在師家手上,師崇的兒子師炎華就是其中一鎮的總兵;還有兩鎮總兵則是有戰功、熬資格上來的老人,身上也有爵位,他們主要是負責造船、維修、轉運糧草、軍械這類的工作,沒有什麼影響力,但離了他們也打不了仗。
「並不是不可能,但若真的開戰,殿下又有什麼損失呢?」秋夜泊一臉無所謂的道:「殿下想要完全掌握京台大營,那北晉提前發動對這裡的偷襲,即便對大營水寨造成了損失,殿下也能夠以懲處或調用的名義來整頓一下下面的人,不是嗎?」秋夜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