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壞兒子，你也是差勁的父親！

一陣急促的警報聲，紅藍燈交錯閃爍映照著街上人們驚恐的表情，一面靈活地轉動方向盤在蜿蜒的巷弄間穿梭，一面呼喊著無線電訊號，急迫的聲線緊繃得像是要斷裂一般，怦然的心跳聲，跳著火焰之舞-踢踏……踢踏不住地劇烈彈跳著。

「027呼叫，027呼叫，110案號：家庭暴力，兒子毆打父親。地點：興民街……」

「027收到！立即前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把新鮮的空氣吸進來充滿整個肺部直到膨脹的受不了，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肩膀便隨之稍微鬆了鬆，讓心緒冷靜下來。這是今天的第3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疫情的影響，這幾天家庭糾紛案件層出不窮。

有的是岳母受不了女婿沒工作在家白吃白喝，看見他就覺得刺眼，每天照三餐的羞辱女婿，而女婿因為找不到工作，紓困方案又因為自己未投保勞保2個月以上，以至於不符合資格，嘗試了各種管道：勞工局、社會局、甚至是市長為民服務專線，得到的回應無非是：「很抱歉，你的資格不符合方案。」「若有其他方案我們會再通知你。」然後，石沉大海。最後去的社會局，專員冷冷的嗤之以鼻地對他說：「你一個大男人好手好腳的，來申請甚麼紓困方案，丟不丟臉！」那個瞬間，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徹底崩潰，跌坐在門口，兩眼無神、無助地像個呱呱落地的小孩，放聲大哭！

有的是因為公司放無薪假，先生在家的時間多了，便開始對太太挑三揀四，一下子抱怨怎麼沒煮中餐給他吃，一下子挑剔買的雞肉怎麼這麼老，難以下嚥！甚至在太太例行地出門運動做氣功，酸言酸語的說：「我在外面這麼辛苦的工作，你的生活倒是過得很愜意嘛！」「錢不是你賺的，花起來就很大方嘛！」一瞬間，太太的理智線斷掉了，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果刀，猛地就往先生的肚子刺去，先生霎時整個傻住了，一手壓著肚子不住滲出鮮血的傷口對著太太：「你為什麼要這樣？」太太臉上佈滿了淚珠，瘋狂似的大喊：「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我這樣努力的操持家計到底是為了誰？你無薪假是我的錯嗎？為什麼要這樣諷刺我、嘲弄我？」

時局不佳，人人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幾乎都瀕臨臨界點，究竟要怎麼安頓自己才好呢？而這次又會是甚麼案件？

抵達報案處所，下車後立馬快步進入門口，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男生，用自己的雙腳用力地、死死地扣住一個中年男子的脖子，面無表情，一聲不吭的冷眼看著被自己的雙腳夾住的臉龐慢慢地脹紅、慢慢地轉黑，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和憤怒；被夾住的中年男子整個口腔都是鮮血，門牙也斷了2根，使盡力氣的想要掰開小男生的雙腳卻被夾得越來越緊，幾乎都快要喘不過氣來。現場一片狼藉，破碎的酒瓶玻璃散了一地，供俸的神明桌上的神主牌位傾頹在一邊，而在2個糾纏的身影一旁的，是一個滿臉淚痕、焦急的中年女性，不斷地拉扯著小男生的腳：「阿成，賣阿捏啦！阿母求你，緊嘎拎老杯放開，伊不值得你為了他坐牢。」

我和學長立馬一人抓一個，想盡辦法把2個人架開，也不停地大聲疾呼：「阿成，你冷靜下來，不要這樣，你爸快要不能呼吸了，冷靜下來，有話我們好好說。」

阿成依舊板著一張冷冷的臉，用著他刺著龍紋刺青的右手去抓爸爸鼻子，像老虎瞄準了獵物瞬間張開大嘴咬住一般-死死地、牢牢地不放。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它們雙方拉開，學長立馬將阿成的爸爸拉到一邊隔開兩人，而我則努力地抱住阿成的腰部，企圖阻止他不斷地往父親衝去揮拳的勁道。

「你給我冷靜一點！警察在這裡你還在逞甚麼兇鬥甚麼狠，給我坐下」我疾言厲色的對他大吼，使盡力氣得將他押在沙發上，而他的母親也在旁邊壓住阿成的肩膀深怕他會再衝向父親，聲淚俱下地對他說：「阿成，賣阿捏啦！冷靜下來，伊不值得啦！」

正當我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時，卻看到那個一開始板著臉的高冷面龐，突然糾結在一起，大聲地哭喊了出來，好像從那個冷血的修羅瞬間回復了身為人的體溫和氣息：「我恨他，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反正就同歸於盡啊！我現在也失業，也和女朋友分手，我不想要再看他每次酗酒就兇我媽，對我媽動手，他根本就沒有盡到身為父親應該做的責任，奶奶在世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孝順過他老人家，今天是奶奶的忌日，你不好好拜奶奶就算了，居然還拿酒瓶丟奶奶的牌位，你還是人嗎？每天只會喝酒，只會跟媽要錢，你還會甚麼？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著。」

此時我才發現，原來阿成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纖瘦的身體，白皙的皮膚上卻刺著斑斕、兇狠的龍和虎的刺青，此時的表情已不再是兇神惡煞，而是像個將壓抑許久的情緒瞬間爆發出來的小孩，嚎啕大哭！

「我知道我不學好，我跟人家拉k，跟人家廝混，但我知道我錯了，我也好好的找了份工作，想要給家裡更好的生活環境，想要讓媽媽不要再那麼辛苦，也不想要妹妹像我一樣成為被社會唾棄的人，但是我真的好累，我找不到工作，腳又因為上一份工作受傷，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而你呢！除了喝酒摔東西欺負媽媽之外還會甚麼？」阿成一股腦兒的把所有內心的話都宣洩出來，而我怕他突然失控又衝向他爸，只得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我哪有怎樣？我也有工作阿！你做人家的兒子這樣打自己的父親這樣對嗎？我喝酒又怎樣？不能喝嗎？你這個不肖子敢這樣打我，乾脆讓警察抓去關一關啦！」爸爸不甘示弱地回嗆。學長見情況不對，便直接把爸爸抓出門口，讓兩個人徹底遠離。

「阿成，你還年輕，工作沒了還可以再找，你這樣子不是讓你在乎的媽媽和妹妹難過嗎？況且如果你爸真的像你說得這樣，那你因為傷害你爸而去坐牢值得嗎？你還有大好的人生啊！」阿成就像一個徹底精神崩潰的空殼，只是不斷的啜泣、哭泣、咆嘯、喊叫，頓時間，這雜沓紛亂的空間裡，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約莫過了20分鐘，阿成的眼中才慢慢恢復了焦距，起伏的胸膛也慢慢的規律呼吸，他用佈滿淚痕的眼睛望著我，一臉迷惘和無助。「冷靜下來就好，你現在要想的事情是怎麼讓自己的腳趕快好起來，好好找一份工作，好好的存錢，找個喜歡的女孩子談戀愛，這才是你要想的事情。」宣洩完所有情緒的阿成，微微地對我點點頭。

也許阿成是個不肖子，但過往的家庭生活將他形塑成如今的樣子，難道身為父親一點責任都沒有嗎？或許說了這麼多也改變不了身為兒子毆打父親的血淋淋的事實，但一但了解箇中原委，難道還能夠非黑即白的去看待阿成和他的父親嗎？

「唉~阿成終歸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看著他去被關。算了。算了」阿成的父親喃喃自語地說著。即便是阿成口中如此差勁、不濟世的爸爸，卻也是基於那與生俱來的父愛而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難道阿成看不見這樣的父親嗎？

不管是不孝子阿成，還是差勁的阿成的父親，都是用錯了方式在這人世中苦苦掙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