櫝與珠（六）

　　王盛腳下一蹬，輕鬆躍過驟然陷落的巨坑，手中火折子卻禁不住風勢，「噗」地熄滅。

　　先前與楚泓同行，對方輪椅上總會掛著一兩顆夜明珠子，光芒均勻，又不為機關激起的風勢所滅，實在比火折子方便許多。然而夜明珠便是最次的也要三五百兩金子，像他那樣光華圓潤、毫無雜質的，好歹得花上數千兩金子，通常還是有價無市，自己當了五年偷兒，恐怕連碎屑也買不起。

　　會落得如此窘境，也是因師父說過，江湖上的偷兒雖為常人不齒，總歸是沾了些草莽俠氣，比之尋常竊賊更重視「道義」，若是遇上欺壓貧民、貪吝成性之輩，劫富濟貧也當「取四留六」。毫無節制地將財物搜刮一空，致使其家無以維持生計，那是強盜行徑，即使是竊賊亦當引以為恥。

　　他暗自感嘆一會囊中羞澀，認命地再次點火。

　　品神閣便有些稀奇了，不只盜賊前來盜竊，連尋常江湖人也常闖上一闖。除了有「有入無出」的傳言加持，吸引血氣方剛之輩挑戰，閣內的寶物也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先朝遺留的金銀所熔製的無價雕像，有的說是武林至尊當年的神兵利器，也有傳言是能令普通人躍入一流高手境界的武功秘笈。不論哪種說法，都十足的虛無飄渺，也十足的誘人，上頭來人大約也是衝著這點而來的。

　　通道上下內外鴉雀無聲，只賸火焰燃燒發出的輕微聲響。

　　他猛地皺眉，手掌護著火苗，腳下越發得快了。

　　以他的耳力，即使隔著厚實的土層，仍能隱約察覺地面上品神閣內的動靜。方纔巨響過後，上頭的聲響時而緩和，時而激烈，卻不曾停止過。如今聲響全無，只有一種可能：楚泓已經解決來敵，且準備回頭找他。

　　當他發覺自己毀約而逃，會有怎樣的反應？

　　王盛不很清楚，也不願了解得更清楚，只盡可能的加快步伐，甚至蓄意觸發過道的陷阱假道，以期能混淆對方視聽，稍微拖住對方的腳步。當然，這也得是楚泓不知曉其他路徑才管用。

　　打從一開始，他就對楚泓「不知入閣之法」的說詞存疑。交易中，開始便把自身所有的資訊如實以告，無疑是最蠢笨的做法，按照這幾日楚泓展現的心機，顯然不可能犯這等錯誤。

　　眼下王盛所賭的，是楚泓先前所言的摻假程度。

　　是大致知道藏寶處位置，還是掌握了大部分通向藏寶處的地道，抑或是知曉品神閣地下所有通道？

　　他微微仰首，躲過牆壁邊射出的小刀。

　　機關也必須考慮。楚泓為了顧及茶館經營，平素來回奔波於地上地下，所謂「只有品神閣主知曉出閣之法」可以確定所言不虛，唯一需要考慮的是歷代閣主如何傳下手法。是單純將破解步驟記錄於圖紙上，後代唯須照本宣科，還是完整教導機關術？

　　眼前出現岔道，王盛轉往左行，故意在通道口留了個頗為明顯的腳印。

　　假若只說明步驟、未留下破解之理，對方此前極可能完全不懂機關術，是在他進入品神閣後，趁自己解除時記下解法，那從後頭追來的機率頗高。如此，方才留下的腳印當能讓對方遲疑一會，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火折再次熄滅，這回卻無暇再將之點燃。

　　不過機關雖有千萬種花樣，卻都是從基礎的陣型組合而成，解除手法時常重複，而出閣關卡無一不是極高明且複雜的存在，平時見慣如此的楚泓，此時接觸到基本的解除手法，或許能就此通曉機關術。這便如同擁有武功祕笈卻沒有半分功夫的人，一旦教予他基本的拳理，武功往往便能一夕間飛升。

　　倘若他當真學會機關術，同時掌握地下通道的走向，選擇從前方攔截也不無可能。

　　情況極有可能發展成……

　　拐過眼前的彎道，原該漆黑一片的前方，突兀燃起火燭無法企及的穩定藍光。光線範圍不大，淡淡勾勒出輪椅上的瘦小人影，只顯露出下頷口鼻，雙眼隱藏在陰影下，遠遠看不出神情。

　　王盛腳步漸緩，在人影前方半尺剎住。楚泓臉色異常平靜，既無驚奇，憤慨，責難，也沒有失望，彷彿只是友人稀鬆平常的路邊巧遇。

　　「解決了？」

　　「嗯。」

　　「比我想像的還快。那麼大的聲響，還以為是高手來了。」

　　「不過是群無名小卒。」

　　「啊哈哈哈不是吧，那些江湖人都要哭了……」

　　「你怎麼出來的。」

　　王盛斟酌良久，決定聽從心中的聲音。「只准你能看一遍就記住機關的解法，我便不行？」

　　楚泓居然笑了，笑靨明豔如花。「那倒也是。」

　　兩人心懷鬼胎又心照不宣地微笑對視。楚泓調轉輪椅，手捧鴿蛋大小的夜明珠，說道：「既然都到這兒了，就此繼續往前吧。」

　　夜明珠本該是甬道中唯一的光源，然而在王盛的眼中，那裏卻是整個品神閣最昏黑的所在。

　　當然還有第三個可能。

　　打從一開始，楚泓便已知曉所有通道與機關，之所以處心積慮抓住自己，打造出對閣中機關一無所知，需要別人替他探路的形象，乃是另有所圖。

　　若真是如此，除了解除機關取寶，還有甚麼事是非「王盛」這個人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