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茶香（上）

本文同日發布於Matters～

葉香庭從沒想過會回去繼承祖輩留下來的茶山，母親是個都市女人，一時的戀愛跟父親結婚後，生下孩子沒幾年就不想再待在山上了，兩人就這麼保持著婚姻關係，卻是分隔兩地，而葉香庭則跟著父親生活在那老屋舍中，種茶、採茶、製茶，在茶葉未被炒製前的生的香氣以及茶葉被炒製時的炒的香氣中成長，在十八歲那年考上了大學而離開家裡。

轉眼間十二年過去，父親過世得突然，葉香庭連夜搭車回到茶山後，叔叔提及一早大家在等他採茶，沒遲到過的人卻遲了十分鐘，回到屋舍中才發現他已經在睡夢中離開。

喪事辦得簡單安靜，火化後放在市立的納骨塔，葉香庭抱著父親的遺照坐在卡車後頭，清晨的空氣帶著些微的溼氣，讓她的眼角也沾著濕意，而特地回來的母親靠著她的肩頭睡著了，眉頭間帶著一絲抑鬱。

關於茶山的繼承，叔叔苦笑地說著：「好的茶當然好賺，但跟你爸一人一半也管得不容易，這年頭沒什麼年輕人想待在山上採茶了，妳看，都是老人。」

葉香庭想起叔叔的孩子，自己的表哥和表妹，前幾天回來了一趟，因為要上班，上完香後又匆匆告別離開，望向周圍的親戚及合作多年的茶農們，確實都已有老態，不像自己小時候看到的那樣年輕壯碩。

「妳媽我啊，在茶山待不住，過兩天就回去，妳要留嗎？」葉香庭的母親徐君蘭問著她。

只見葉香庭沉默著，她只是把父親的照片掛好，開始收拾著父親生活過的屋舍。

＊

在母親搭車下山的那天，葉香庭在電話裡跟公司辭職，她決定留在這裡。

十二年的時光中，她最喜歡的就是回到租屋處後泡一盞父親留給她的茶，看著澄黃色的茶湯、嗅著茶葉特有清香，似乎就像小時候在茶季後，跟父親待在一起一樣，喝著茶卻不多言語。

得到公司善意的回應後，葉香庭自己去跑了流程，退了在當地的租屋，拎著行李搭著車回到茶山上，那天她很累，心卻鬆了，也許她心裡想要的就只是回到這處老地方。

然而父親不在了，這讓她感到失落。

行李被放在一旁，她側身躺在地板上，終究還是落淚，只是沒能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而哭完之後，葉香庭泡了茶，一大碗擱在桌上，輕聲說著：「爸，喝茶。」

葉香庭用了一段時間在老家裡整理著，當中有著父親的遺物和自己的東西，意外地找到一個木箱子，看起來十分老舊，似乎是貨真價實的祖宗遺物……當這箱子被打開後，陳舊的書本讓葉香庭好奇，她伸手拿起書來翻了翻，似乎是日記一類的東西，可惜竟然是日文，葉香庭無法知曉上頭寫的內容。

＊

約莫半年後，葉香庭真心覺得要找些年輕人上山幫忙才行，儘管她已經是年輕人了，但隔著十幾年的經驗，她做一天就像做了三天，每天都累得洗完澡倒頭就睡，醒了又繼續跟著茶農出工。

她在網路上貼了一些打工換宿的帖子，內容也直言採茶製茶的辛勞，或許因為如此，幾週過去仍是乏人問津，她看著帖子想起了那些日記，乾脆又加了一條懂日文尤佳，也許是破罐子摔破的心理吧，葉香庭就乾脆放下了這件事。

但是，生命也許喜歡開玩笑，當葉香庭對於打工換宿招工不抱期望後，沒兩天，一個會中文的日籍青年跟她聯繫了。

約約好見面的那天，在中午時分，鄰居們把人帶到葉香庭的老屋舍，那時葉香庭正做在門口煮茶泡茶，一旁的是她的叔叔和嬸嬸。

「日本人喔？以前阿祖那時，茶山似乎差點被日本人拿走，聽說老大人為了這件事，跟個日本富商說好，嫁女兒給他二兒子，一樣住在茶山上，本來講好生兩個兒子，一個跟我們姓，一個跟日本人姓，但後來出事，茶山落到旁支，就我們這邊……這間老屋舍就是那時候特別蓋的，算一算也有百來年了。」叔叔講得隨意，看向屋舍的眼有些困惑，老人家常常話講一半，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只知道部分。

葉香庭聽完叔叔的話，腦海又想起了那些日記，似乎有些連結在一起，只是她得趕緊招待來人。

他的名字為石原健太，帶著眼鏡，膚色有些偏白，說話有條有理，除了淡淡的口音外，溝通上倒是沒什麼問題。

葉香庭把他帶到屋舍後面的獨居處，早些年她爸用來放雜物，她前陣子把雜物清掉後，整理後倒是乾淨整潔，她絮叨說著：「這些東西都是新的，中午十二點跟晚上五點半我們會煮飯，來前面一起吃，我叔叔嬸嬸住在屋舍隔壁，要幫忙什麼的，找我或找他們都行。就像我之前說的，一個禮拜五天，其實早上跟下午比較忙些，晚上出入比較麻煩，假日還是可以下山的，我們鄰居有的會下山，可以搭便車，公車要等比較久。」

健太點頭微笑，他是來台灣念博士的，之前工作幾年有些疲乏，又不想回去繼承家業，只好找理由在外面逗留，正好教授有事，他看見茶山找打工換宿的訊息，便自己找上了葉香庭。

「妳一直都沒提懂日文尤佳的事。」健太還是問了，他有些好奇在這裡工作要會日文做什麼。

葉香庭讓他等了等，回到屋舍將那箱子裡的日記拿了出來，用布包好後拿了過去，她將日記從布包拿出來邊說著：「這些是我找到的，這屋子也有百年了，可能是以前人留下來的，可惜我看不懂，看到有些漢字想說應該是日記，可以的話你有空幫我翻譯，我上網看現在日文翻中文大約一個字零點六到一元，你大概多少能接受？」

「零點六元。」健太說得隨意。

葉香庭愣了下，下一刻趕緊說著：「那我用一元算給你，畢竟我不懂日文，我也不佔你便宜。」

這天晚上，石原健太與葉香庭一起用餐，山上的食物沒有健太以為的匱乏，對此葉香庭提到他們每天都有菜車會上山，如果想特別買些什麼也能請他們幫忙，而兩人又聊了聊彼此上山的原因。

梳洗後，健太在自己房間裡稍微翻看了日記本，雙目不自覺地充滿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