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動物

　　爬山總會有走到喪氣的時候。經過三個小時的陡上後，夥伴開始碎碎念了，怎麼會這麼累啊！為什麼休假要來爬山？這時出現一群正在下山的山友，大叔熱情地問我們要往哪去、行程規劃，接著興致勃勃地說他已經走完了，在山頭看到日出，還在山屋旁看到山羊。「你看！」他一手掏出手機，另一手開始左右撇劃，翻過一張張雲海襯著巨大人臉的自拍照，直到終於出現一張黑夜裡拍的照片，箭竹草叢前有個模糊的山羊輪廓。「這個就是那個什麼…欸阿強你說那個是什麼啊？山羊嗎？對啦！山羊！」「很近耶！這麼不怕人喔！」旁邊夥伴的讚嘆把大叔的笑容推得更高。跟大叔互道加油告別後，夥伴好像被激勵了，上坡的步伐輕鬆了些，心裡想著山羊。

　　但野生動物很怕人。

　　他們有十足十的理由該怕人。人無論愚昧或智慧都無比危險。輕易毀去鳥巢蛛網是人、算計誘捕動物是人；帶來獵槍獵犬甚至家貓是人、開怪手是人；剷平森林開發建設是人。人是一種動物，跟其他生物一樣求生存繁衍，差別只在人想出了太多辦法達到目的。太多方法、太有效率，壓倒性的優勢讓野生動物毫無勝算，只能怕。

　　上山想見野生動物的也是人。

　　於是這樣的情境常常上演：在林道上趕路，與夥伴正聊得激動，轉個彎突然瞥見遠處有物體在移動，馬上噤聲定格。鞋底輕輕含住地面避免踩踏出聲，用力睜眼追隨移動的黑影，聽著四周任何異常的細微聲響。不動作，不說話，這時擔心身上衣服背包顏色是否太顯眼也不能轉頭看了。只求不被發現，只求身上的氣味沒有過分強烈，只求不要那麼快被看清真面目。因為一旦被察覺這裏有個腦袋過大擁有高功能雙手的靈長類，感到威脅的野生動物往往馬上退縮，甚至迅速逃離。

　　這是一場競賽，比的是能持續多久不被發現，目的只為見證一隻野生動物在牠原始的領地所有行為表現：低頭啃食、展翅盤旋、拔腿衝刺...活著。活在這個華麗又殘酷的天地之間。移動的影子可能是隻黃喉貂，頸部蓬鬆毛髮閃爍著浪漫的金黃色，如果多十秒，能看清肩胛到褐黑臀間毛色漸層變化；再多十秒，牠擺頭時露出牛奶白的下巴。牠不走踏，牠輕巧地在倒木上伸縮彈跳，每個動作都從容但不遲疑，也不會腳滑。最終牠發現了，定住身子凝視我們，還來不及參透牠的眼神，牠已轉過頭用同樣輕盈的姿態遠去。

　　競賽總是在動物走遠的那一刻宣告終結，只剩身邊的人類與我相覷，再次出聲談話前行。山徑仍舊漫長，但腦中閃爍著金黃色幻影。為了下一次遇見，繼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