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滾滾紅塵》│你也是犧牲自己，照亮伴侶的「月鳳」嗎？

1990年代的重量級電影，故事背景是在1943～1949年的動盪時代，而林青霞與秦漢所演繹的沈韶華與章能才，則影射張愛玲與胡蘭成。

這部電影初在台上映時，我還未滿十八歲，手頭拮据的我，大手筆的用了零用錢買票進電影院觀看；儘管我那時尚未有任何感情經驗，而且嗜讀現實感強烈的作家「亦舒」的小說，但我心裡其實滿心憧憬瓊瑤式（但不要有誇張情緒起伏）的愛情，《滾滾紅塵》完全滿足了我當時的少女心：文青的女主角與男主角裹著披巾在陽台旋轉漫舞、幾經分合後，終於等到男主角的那句「我愛你」......完全震動收服了我，自此對此劇，以及陳淑樺為此劇唱的主題曲念念不忘。

去（2019）年《滾滾紅塵》的數位復刻版上映，我毫不猶豫便在網路書店買下DVD。不惑之年再看此片，依然被劇組用心設計的畫面與故事情節感動，只是感動的地方，已與少女時代不同。

劇中章能才因為讀了沈韶華文章，心生愛慕，親自登門拜訪而開始的一段感情，以現代的眼光來看，依然是非常新穎大膽的，然而，現在的我看這樣的故事，會覺得太夢幻，夢幻到不近現實；十幾歲時的我，未經世事，欣羨沈韶華的愛情，然而，將近三十年現實生活的洗鍊，四十幾歲的我，對韶華好友月鳳的樸實情感，更有感覺。

月鳳這個角色是由張曼玉飾演，她在劇中第一次出場就很有趣，她與韶華兩個人久別相見，在暗黑的樓梯間裡興奮的又叫又跳，還驚動房東太太出門觀看；接下來就是一段閨蜜間對於感情的對話。

韶華問月鳳怎麼不見了這麼久，月鳳回答：「我這種愛情動物，有了愛情，哪裡還會有消息呢？不過呢，男人可以常常換，所以我一直把你的照片，掛在我的心上。」

這就是標準的閨蜜情誼，可以久久完全不聯絡，尤其當有了談感情的對象時，說是人間蒸發也一點不為過，但只要一見面，馬上可以無縫接軌，交換心中最深的心事。

月鳳碎念：「救國，救國，一天到晚救國，到底是救國重要，還是我重要？」；看到這一段，我想，如果將時間由1940快轉到2020年，把「救國」兩字換為「工作」、「電動」、「手機」......也可能會是很多女性的內在獨白。

而後，劇中幾段韶華與月鳳的對話，都精準說中女人心事。

月鳳是小女人的，雖然常常叨念著男友只顧救國不顧她，但她一心一意都是男友：跟著男友一起參加話劇，以男友的政治理念為自己的理念，到最後，跟著男友一起參加學運，即使因此殞身，也無怨無悔，因為「他把他的心交給他的夢，我把我的心交給他。」

2020年代，或許沒有（也希望沒有）1940年代那種朝不保夕的動盪，但我身邊也有很多「月鳳」，「月鳳」們把心交給伴侶，她或許是犧牲掉自己的職涯，或許是近乎是單獨的扶老護幼，只為了成全伴侶能好好衝刺自己的事業或夢想。

張愛玲說：「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裡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裡開出一朵花來。」，除了月鳳對男友的身心相許，劇中不少橋段，都可以看到這樣心甘情願卻又滿心歡喜的卑微；韶華與父親的關係雖然非常惡劣，但她名門出身的氣質是隱藏不住的，在普遍教育水準不高，而且女性很難得到教育機會的當時，她靠自己的才華獨立生活，卻願意屈身為能才脫鞋；而愛上韶華的余老闆，對韶華手頭闊綽，在經濟上慷慨資助她，而明知韶華瞧不起他，也心知肚明韶華心中只有能才，依然甘願幫忙她到最後。「愛到卡慘死」，無論是1940年還是2020年，人們在心愛的人的面前，都是一樣的卑微低下卻又欣喜陶然。

《滾滾紅塵》的主軸是愛情，張愛玲的愛情，但在時代背景的烘托下，也看到人在時代巨輪輾壓下求生存的無奈；月鳳與男友從頭到尾都是憨直的文青，下場就是慘死學運現場；能才在抗日戰爭時期為日本工作，外表體面，卻因人人喊打的「漢奸」之名，難以在自己的國人面前理直氣壯；韶華在抗日戰爭時期，還能清純無畏的做自己，但時序轉到國共內戰之後，為了生存，她也只能見人說人話；與一般人相比，能才與韶華是相對比較有資源的，尚且必須為了生存，放下原則與尊嚴，就別提其他廣大的無以數計的黎民百姓，是如何辛苦的苟且求生。

我是1970年代出生的六年級生，我的鄰居與同學，不少都是外省後代、好幾位小學老師操的是我聽不懂的外省口音；我自己雖是土生土長的宜蘭人，幼時最照顧我的乾爺爺乾奶奶，是1949年跟著國軍撤退來台的軍官。1940年代背景的《滾滾紅塵》對我來說，不是明朝萬曆年間久遠前的歷史情節，而是我爺爺奶奶的故事、我同學爸爸媽媽的故事。

看了這部電影幾遍，每一次看，都有新的發現與感動；少女時看的是夢幻愛情，中年看「愛著你的愛，夢著你的夢」的甘願，以及擺盪時局下的幽微無奈人性，再加上大格局的畫面與運鏡，以及無論聽幾次都覺得好好聽的主題曲，《滾滾紅塵》確是我心中值得再三重溫的經典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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