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孟婆（上）

「孟姑娘，隨吾等回去吧！」鬼差對著女子魂魄有禮地說著。

孟麗娘還沉浸在死前的悲傷和憤怒，望著來的兩個鬼差好一會後，突然想起自己是地府人，是時候該回去了，便隨二位鬼差一同上路。才走沒多久，她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喊著她。

「夫人......我還是叫妳小姐吧！知妳冤死，燒些紙錢給妳，望妳路上平安順利，至於那對狗男女......我會替妳報仇的！」這人跪著對著孟麗娘的木然說著話，手上的冥紙一疊又一疊的燒著。

孟麗娘聽出這聲音是她從娘家帶至楊家的侍從寧碩，對此她心中感謝，卻只希望他是隨口說的，沒再細究下去，與鬼差們瞬間下了地府。

＊

陰魂投胎皆從還魂門前而過，所謂還魂並非借屍還魂，而是魂魄再入人世。欲入還魂門前投胎的陰魂，都得先去橋前的孟婆那兒飲下孟婆湯，孟婆湯能蓋住累世記憶，從入人世時再學一次做人。

偶爾，會有些陰魂不願飲下孟婆湯，想保有前世記憶，又或者怨氣過重不願飲下，往往在這時會大鬧地府，之前孟婆尚未回來時，是由閻羅殿前的判官幫忙，但孟婆回來後，只要陰魂一作亂，她的長髮便會將這些陰魂制住抓回，由她親手為這下陰魂喝下孟婆湯。

投胎時間未到的魂魄見了多次，紛紛感嘆地聊了起來。

「我覺得判官客氣點，用手把祂們吸回來，孟姑娘長相漂漂亮亮的，但老拿頭髮甩人、不、甩鬼，光看就疼！」

「就是！上回那個脖子多了幾道，不知道這回投胎會不會多了些胎記？」

「判官和孟姑娘......誰比較厲害？」

「判官！」

「孟姑娘！」

「孟姑娘！」

「判官！」

正當眾鬼爭鬧不休時，孟姑娘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面帶笑容的說著：「判官。」

此話一出，眾鬼噤聲。

巧的是鬼王鍾馗正好抓了許多滯留人間的陰魂回來，瞧見眾鬼們和孟婆大眼瞪小眼的畫面心裡想了許多種可能性，但祂還是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把這些陰魂丟給了鬼差，當作沒看到眾鬼們和孟婆，無視其中一名鬼魂試圖和祂招手。

鬼差們接手了那些陰魂，順道叫回了孟婆：「孟姑娘，快來幫忙！」

臨走前孟婆一臉認真地對著眾鬼們說著：「咱們下回一起喝點酒！」沒等祂們回應便急著回去工作。

眾鬼們原本害怕，但其中一鬼笑出聲後，方才僵持住的氣氛瞬間不見。

「為什麼我們這麼害怕？」

「......當人當慣了？」

「不想再當人了。」

＊

地府一日，人間一年，重回孟婆位置沒幾日的孟麗娘迎來了一陣子沒見到的熟人們，是祂在人世時把自己害死的丈夫和妾室。

孟麗娘收到通知時，內心有幾分意外，就祂所知，時間早了些，望眼一看，該報到的數少了不少，這種情景是極為少見的，。

判官拿著名冊過來找孟婆時，臉上還帶著一點不可思議，「麗娘，妳知寧碩殺了楊振傑與韋秀慈自己坐上了節度使之位嗎？並且聯合其他節度使快速結束征戰，原本該下來的人少了一半。」

「寧碩？！」孟麗娘想起祂下來的那天聽見的話，祂沒想到寧碩說到做到，了結了楊振傑與韋秀慈，自己曾跟他提過節度使各自職掌兵權且各自為政，若能有一人挺身而出集結眾人之力，或許能結束國家分崩離析的樣貌。

「等等。」判官看到名冊快速的異動，帶著一絲笑，「時間晚了，人少了三成，待會寧碩也來，祂福德綿長，本應活到八十，只活了一半，卻救了不少人......」向孟婆點了下頭後，趕緊回到殿內準備，來的人數可不少，只怕要忙活一整日。

孟麗娘想著原本數萬人的死亡生生少了一半，卻因人心浮動，癡迷追逐塵世名利富貴，從一半又追回了不少，寧碩也是辛苦了。

＊

那對男女一前一後的被鬼差帶了來，楊振傑見到孟麗娘時嚇了一跳，但想起了一些事，兩人閒話了一會。

孟麗娘道：「我這也是因你而功德圓滿了，除非我自己想再入人世，不然就在這邊待著即可。」

楊振傑苦笑說著：「我這回罪孽不少，只怕要多去幾回學學。」

孟麗娘聽了若有所思，好一會後才說：「這樣吧，待會我給你制一碗薄些的孟婆湯，重入人世之後，你對人世的看法會保留一部分此時的覺知，望你能早脫輪迴。」

楊振傑感謝而道：「多謝孟姑娘相助！」

隨後鬼差帶走楊振傑，等著時間到時再帶來飲孟婆湯。

不過，才安靜了一會，韋秀慈罵罵咧咧的聲音便傳了來，只見祂道：「我可是節度使夫人！別以為我會怕你們這群小鬼！」明明被抓著無法動彈，但神情滿是暴戾。

「雖說韋家霸道，但妳也收收，這兒是地府！」孟麗娘好意勸道。

韋秀慈瞧見孟麗娘先是雙目一顫，但隨即氣焰又起了來，又驚又怒，「祢這是報私仇！」

「呵。」孟麗娘翻了個白眼給祂，「帶去教教！」此話一出，鬼差扯出似笑非笑的臉，點了下頭，瞬間將韋秀慈帶走。

總有些魂魄越學越回去，心中滿是貪嗔癡，回了魂魄身後仍是什麼都看不清，只想著下一回要再怎麼奪。

還在思索時，寧碩來了，祂走上前，一如初見時一樣，面貌乾淨清秀，衣裳樸實整潔。而在寧碩眼中，孟麗娘亦是如此，且始終如此。人世更迭不休，許久的曾經兩人相遇相愛過，也是祂一言，讓孟麗娘等祂，一等便等了許久，每回的輪迴祂都能看見祂，幸的是，在這等待之中，祂因私情而成神。

「又見面了。」孟麗娘先開了口。

「是。」寧碩回道，隨後朝著孟麗娘雙手大張。

孟麗娘愣了下，剛才的對視中，祂看見了寧碩過去世的所有樣貌，下一刻抱了上去，「是祢，我以為祢脫了輪迴。」

寧碩搖了搖頭，祂曾為帝王、將相、平民，當過販夫走卒，一次次的輪迴，卻有件求而不得的事－－祂想與孟麗娘好好的過一世，並一起善終。

這一世祂入了孟府侍從，曾見孟麗娘與楊振傑夫妻和睦，後因楊振傑寵妾滅妻，使孟麗娘含冤而死，當祂從外地回來時，只能跟家主稟報，後從楊家墓園掘回孟麗娘屍身，另葬一處山明水秀之處。

『麗娘是我孟家閨女，若她是兒子，想必不落得這般下場，今日我同意你與楊家翻臉，便當你是我孟家子孫，你有何要求？』

『兵權。』

『何用？』

『小姐所要的我替她做。』

『......諾。』

自那之後他領著孟家的兵，幾年內擴張了不少，孟家在楊家的壓制下始終低了一頭，因著寧碩開始揚眉，楊家的兵權在此消彼長之下易主，乃至於寧碩殺了楊振傑與韋秀慈都無人敢替他們說上或做些什麼。

戰爭速戰速決從不是易事，三十多的寧碩發了白髮，為何要結束國家分崩離析？那是為了世間不再有征戰，無有征戰，便無殺戮，更無無謂的傷亡。終於一線曙光到來之時，他的副將一刀了結了自己，寧碩感到意外，卻又隱約地理解，人心總是如此......

『怨嗎？恨嗎？沒必要。』

兩人還想再多說幾句，判官差人把寧碩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