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天龍國家計簿)

2020年11月7日 星期六

今天早上，一家三口總動員，到校參加直升中學說明會。面對未知的前程，除了先生和我都想弄懂108課綱下的升學管道，也想讓六年級的兒子自己聽聽中學部的說明，作為將來定奪的參考。

九點開始的說明會，我們提早20分鐘，八點四十從家出發。電梯門一打開，裡頭已經站著鄰居男童的爸爸，我們互道：「好巧，正好遇到。」

我問：「你應該也是要去參加直升說明會吧？」

「是啊，唉－－」男童父親長嘆口氣說：「我擔心他不能直升。」

「不會吧，全年級有六班，只會刷掉一班，45人左右。不要墊底的話，直升國中不難的。」

唉，鄰居還是嘆氣。邊走向學校的路上，與我聊起這些年他的難處。

我們這個社區很小，約二十戶左右，鄰居彼此都熟識。男童，我們姑且稱他為「龍龍」吧。雖然他的名字一個龍字也沒有，但誰不想望子成龍呢？龍龍跟我兒子同屆，但從來沒有同班過。

我們跟龍龍的爸爸媽媽年紀相仿，是認識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剛搬來時，兩對頂客族夫妻偶爾聚會，當時我正沉迷烘焙，常常做了麵包便送上樓給他們品嘗，他們也會回贈美食，雙方禮尚往來，相處融洽。十一年前，龍龍的媽媽與我先後懷胎，在同一年的年初與年中分別生下龍龍與小天。兩個男孩從嬰兒時代便常常玩在一塊兒，偶爾甚至會一起出遊。

然而，世事多變，好景不常。龍龍上幼兒園時，夫妻倆離婚，媽媽搬離這個家。平日龍龍跟著爸爸，假日去媽媽那兒。龍龍幼兒園上的是再興附幼，理所當然直升小學，私校的照顧系統，確實是可以讓需要上班的單親爸能安心工作，少操許多心。不過，忙了一整天，下班後的他，要擔起督促孩子學業的重任，可就力不從心了。曾經請過家教，也在外面補習，不過都成效不彰。

孩子沒有從小養成溫書的紀律，面對六上為期一整個學期直升甄試的馬拉松長跑賽，第一關期中考結果已經出爐，成績勉強在安全名單邊緣。接下來還有兩關要過，中學部出題的基本學力測驗與期末考。他跟孩子詳談過，告訴孩子，如果沒能直升國中部，會給這個小小的單親家庭帶來很多不便；孩子也有心振作，只是四顧茫茫，找不到讀書的方法。

我跟先生齊聲鼓勵鄰居，真的沒那麼難的，只剩下兩個月就會有結果，辛苦也只有兩個月，衝刺一下，一定沒問題的。

「妳把兒子教得那麼好，妳來教我兒子好不好？」鄰居忽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個想法我醞釀好多年了，放在心中一直不好意思跟妳提，我知道妳花了好多時間在教養小天，他的好表現，絕對是妳的功勞。只剩兩個月的時間，可以拜託妳來教我兒子嗎？」

當下，我嚇了一跳。兩個孩子在不同班級，平日的課程進度與小考都不一樣，課業能力也有段落差，要放在一起教，不可能。所以，我邊走邊打哈哈，沒有回答鄰居的懇求。

直升說明會聽到一半，我的手機傳來鄰居的LINE，他就坐我旁邊，但誠懇地寫了LINE給我，希望我從星期一開始，規律地指導龍龍讀書，他只期待龍龍能順利通過直升甄試。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能理解他的焦慮，但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我LINE他，讓我回家跟家人討論一下再回覆他。

回到家，我們開了家庭會議。

先生說，妳就幫幫龍龍爸爸，大家都是老鄰居了，龍龍我們也從小看到大，他是個乖巧安分的孩子，能留在同個學校讀書，的確對他和他爸爸都好。

我說，可是，小天怎麼辦？小天，你願意把媽媽分一半給龍龍，而你自己可以扛起媽媽不在的時光，自立自強，維持像現在這樣優異的成績嗎？

我們同時回想起一件往事：小天會選擇再興小學，其實是因為龍龍的緣故。

兒子從小被我們送到大安區念蒙特梭利幼兒園，要升小學時，我們面臨早上要準時到校的問題，勢必得回文山區就讀。離我家最近的學校，就是再興小學。距離稍遠一些的是我們學區公小，興華國小。然而，興華國小因為少子化的關係，在五年內從一屆九班降為三班，如此激烈的減班會導致什麼結果，相信關心教育的人都清楚，不勞我贅言。但，因為沒從幼兒園開始卡位，只能讓兒子以轉學生的身分參加私校考試，同時去學區公小註冊報到。

開學前三天，再興小學終於通知我們有人轉出，有個入學名額。接到電話的當下，我相當為難。一來，我們已經給孩子心理建設要去讀興華了，也帶他去參加過說明會；二來，先生當時正在東京工作，要我不跟先生商量就下決定，覺得有欠妥當。於是，我請再興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讓我可以打越洋電話去跟先生討論要不要轉學。

直到如今，那通越洋電話的所有細節，歷歷在目，彷彿昨日。

關於公校與私校的種種刻板印象，優點與缺點，左派與右派，太多太多流言耳語早已充斥在我們周遭，私校好，或公小好，我們真的很難決斷。

正陷入僵局時，兒子忽然插嘴大喊：「我要唸再興，我想讀再興！」

先生與我都愣住了，好一會兒，先生的聲音從遙遠的東京飄洋過海來到台北：「你說說看，你為什麼想唸再興？」

兒子說，他唸的是大安區的幼兒園，同學們都進入大安區的小學了，回文山區唸興華國小，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唸再興的話，有從小一起長大的龍龍作伴，他覺得安心。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大人恍然大悟，原來孩子心中是這麼思考事情的啊。

一陣沉默之後，先生拍板定案：「既然妳兒子都這麼說了，照他的決定吧。妳明天先跑一趟興華辦轉出，再去再興辦轉入吧。」

回到文山區唸小一的兒子，有了龍龍的陪伴，很迅速地融入環境中。有段時間，他告訴我，他上課時坐在位子上，只需要把椅子稍微往後挪一點點，就可以看到對面班級的龍龍；龍龍也常常在下課時來找小天，次數頻繁到全班都認得龍龍。只要龍龍出現在教室門口，同學們異口同聲喊：黃怡天，你朋友來找你了。

這是上帝的安排吧？六年前，因為龍龍，兒子選擇就讀再興。如今，六年後，遇到直升的關卡，上帝安排我們與龍龍爸爸同電梯相遇，並肩長談，龍龍爸爸希望我幫助龍龍能繼續留在再興完成中學。這麼曲折的歷史劇本，只有上帝才寫得出來吧？

經過縝密的沙盤推演，三方溝通再溝通，分配好時間與任務，我答應了龍龍爸爸的請求，兩天後開始擔起龍龍的家庭教師，負責幫他建立大考前的讀書紀律，指導他讀書與應考的技巧。

這是我昨天站在上引水產的立吞吧時，看到成群面無表情、態度實在稱不上親切的年輕跑堂侍者與壽司徒弟的感想－－這些正值黃金年華的青年們，真心喜歡餐飲業服務業嗎？還是無從選擇、不得不然的權宜之計呢？

剩下短短兩個月好加油了，來吧來吧，親愛的龍龍，阿姨陪你衝一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