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二）

　　等待楚泓燒水的功夫，王盛忽地省起，問道：「大冬天的，你何苦擺弄這些濕泥？」

　　小醫仙捂著藥匣，隔著三副桌椅的距離，替楚泓回答道：「約莫是想多做幾副茶盞。你來之前，他一面數還一面叨念著摔破太多，不大夠用。雖然整月只見我一個客人……」

　　「醫仙姑娘，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吧。」楚泓持槌一下一下地敲碎茶磚，冷颼颼丟來一句。

　　王盛默默審視與小醫仙之間的鴻溝，說道：「醫仙姑娘……大可不必隔這般遠吧？穿堂燕也並非見什麼偷什麼的。」

　　小醫仙很明顯地鬆口氣，挪近一副桌椅，乾笑道：「我這不是怕王大哥仍不悅於我先前的無心之言麼……那時不識好歹，大哥莫怪。」

　　哦對，取了個稀罕名兒的區區偷子。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呢。

　　王盛很大度很貼心的自行把偏題的內容矯正回來。「天候尚寒，陶藝亦非易與，進城買幾個便是了，何必如此活受罪？」

　　楚泓如實回答：「沒錢。」

　　「不是有夜光珠麼？賣個幾百幾千兩白銀不成問題吧？」

　　「夜光珠乃是祖產，豈可隨意出售？況且品神閣地下，油燈火燭畢竟不方便。」

　　「再不濟，也能削竹筒易茶杯，暫時頂替，待積財漸厚再置瓷盞……」

　　「竹杯太小，又易生細屑，破壞茶湯口感，不合適。」

　　王盛微微一怔，說道：「你當真打算繼續做點茶？」

　　照理說水磨上漆過的木具竹器已能大幅減少碎屑，只需略加注意乾燥不致使發霉即可。會產生竹屑，只可能是破壞了杯底纖維，例如刷洗時使勁過度，或是點茶時為了產生細白泡沫，反覆攪打茶水的「擊拂」。

　　楚泓停了茶輾，順手移開沸壺，說道：「不做茶，難不成改賣酒水？我可沒興趣調停發酒瘋的江湖人。」

　　「不不不但也不必總做點茶吧，你把草茶放到哪去了？」

　　楚泓：「所以說什麼是草茶？(´･ω･`)?」

　　小醫仙：「欸？這不是草茶嗎？Σ(っ °Д °;)っ」

　　王盛一時間顧不得面前滿臉茫然的少年，霍然回首，神色複雜：「楚賢弟長年深居簡出倒罷了，你當真不知道？喝過這麼多回，你都不覺得他家的茶和外邊的不一樣？總不會一杯茶也沒喝過吧？」

　　楚泓的神色頗為玩味：「……楚賢弟？」

　　小醫仙支支吾吾了一會，抵不過直面而來的逼視，如實道：「平時盡喝清水，頂多飲些小酒……你們什麼意思！話本裡俠客不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誰不想試試啊！」

　　果然說書害人不淺。

　　眼看兩人的表情越趨無言，小醫仙辯著辯著莫名的發起脾氣：「就是城中的茶館也只賣這種茶水，誰知道什麼草茶、點茶的！」

　　王盛「咦」了一聲，訝然道：「此話當真？城裡用的也是點茶法？」

　　難不成不是只有品神閣，而是附近都是這個樣子麼？

　　小醫仙仍舊氣鼓鼓的，冷笑道：「還說我呢，我看是你孤陋寡聞、不明風俗、不知世事！」

　　不不不怎麼想都是連草茶與否都認不出的傢伙才是孤陋寡聞吧。

　　楚泓在後默默開口：「……事實上，草茶應是製茶的工法，與之相對的是研膏成團的臘茶；點茶是製作茶飲的方式，應該和煮茶相比較才是。」

　　王盛險些忍俊不住，倒也沒有眼睜睜看人家出糗，連忙轉身回視楚泓，奇道：「你不是沒見過草茶？」

　　「推論。好歹我是茶閣之主。」

　　滿滿的自豪感呢……雖然依舊不知道草茶是什麼，而且只有唐朝的茶才用煮的，草茶是用沖的。王盛清了清嗓，說道：「回歸正題。草茶不似臘茶需漂洗研膏榨去苦汁等等加工，因此價格上便宜許多，茶具也比點茶法的來得少，甚至能以既有工具替代。你也說眼下資金不足，那何不改做草茶，既省錢又省事？」

　　楚泓卻是一哂，神色自若毫不在意：「若是茶葉來源，那更不成問題。」

　　王盛一頓，疑惑道：「怎麼不成問題？」

　　「本閣自上一代起與附近茶農交往頻繁，固定由他製作茶餅、運送至閣，價格也比外頭的便宜許多。」楚泓眼中閃著亮光，道：「丁叔與先父甚是要好，肯定會助我重建品神閣！」

　　「我不能再提供茶了。」

　　「抱歉阿泓，是丁叔對不起你。」

　　不鹹不淡的幾句話，徹底掀翻楚泓下的一盤好棋。

　　繼酸菜泓之後，少年閣主再度化身為輪椅望夫石，在品神閣大門前撫著小右背脊，從早晨坐到黃昏，愣是不動一步，茶也不泡了，更沒興致擺弄陶土。

　　到了晚間，楚泓被小醫仙塞了一碗粥、推回閣內。當王盛輕車熟路的從窗子翻將進來，便見小醫仙劈哩啪啦碎念了一串，不外乎是些應該愛惜身體別在大冷天裡逗留、右手的傷雖將將癒合還是要好生看顧、可以氣餒但還是要吃飯等等醫囑。楚泓這方倒是十分平靜，眉頭不動半分、神色未變些許，舉著粥碗喝了個一乾二淨。

　　王盛隱隱猜到幾分，湊上前問道：「怎麼著？」

　　楚泓垂眸盯著空碗，看也不看他一眼：「丁叔不肯送茶了。」

　　畢竟你一消失便是二三個月，在這期間人家為了生意跳槽，雖然不符合道義，卻是合情合理──這話自然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裡唸唸。

　　小醫仙「嘖」了一聲，一拍桌子道：「別在那兒垂頭喪氣的！不就是少了個茶葉供應源麼？」

　　楚泓依舊語音淡淡：「不過少了個茶葉供商。你倒是幫我找個新的。」

　　「那還不簡單？我昨午出診時還聽人說，二月時候要辦個鬥茶會，屆時除了有精彩可看，還會有各家茶農擺攤，為期一整月。你也不一定得去鬥茶，但總是能上那兒逛逛吧！」

　　我看是你想去玩吧……王盛一如往常地吐槽。

　　楚泓閃過片段的記憶：爹爹將自己負在肩上、萬頭攢動間的一方擂台、拽著爹爹的衣袍避免走丟，另一手緊緊牽著……誰？

　　他不禁皺了皺眉。

　　待小醫仙離去，楚泓靠著水槽搓洗空碗，忽地說道：「你真不覺得她可疑？」

　　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的王盛無奈道：「你還沒對她放下戒心嗎？」

　　「她總感覺……熱心過頭了。」

　　而且我不吃飯關她什麼事。

　　「……你根本是遷怒吧？」

　　背著微笑似的銀月，一瞬間，笑容竟有些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