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子（十三）

　　旭日臥山，霜草接天，微雲纏赤，朝露映曦。

　　窸窣聲不絕。幾可及肩的荒草如簾幕般分開，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高的那人手搭在矮者身後，如見錢眼開的店小二服侍乞丐一般猛地撒手，摔菜盤似的把矮者推得滑出老遠。原來那人並非天生矮小，只是坐在輪椅上頭。

　　椅中人險些摔倒，連忙撐著扶手穩住身軀，原先臥在腿間、長鼻鼠似的生物驚得竄起，三兩下便消失在蔓草間。

　　「死偷子，你幹什麼？」

　　「我才想問你到底在想什麼！」

　　臉頰通紅，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初陽染紅的。

　　「『在閣裡佈了銀線機關，只要有人觸動陷阱便會引發金鈴出聲示警。』分明兩句話便能解釋清楚，你卻彎來繞去，三句有兩句都是譏刺，老揪著我的身分不放，究竟是想幹什麼？」

　　輪椅上的少年嗤地一笑，說道：「想幹什麼？你還真覺得自己是為了取回母親遺物，不得已做這勾當，便是至仁至孝的大孝子啦？本座早先說得清楚，正是你們害得品神閣一日不得安寧。你說我是在想什麼？」說到『大孝子』三字，尾音刻意拖的老長，極盡諷刺之態。

　　王‧大孝子‧盛額頭青筋一跳，既想反駁，又怕再起爭端，開啟下一輪無休無止的爭吵，可忍氣吞聲不置一詞，又像是默認對方的指控。池中鯉張口復閤嘴，竟半晌無聲。

　　所以為什麼要犯賤問人家是什麼意思，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啊姓王的。

　　欸不對，當時不說話好像會死。

　　半個時辰前，王盛脫口說出「為什麼說我阻撓你了」云云，原先是想不論楚泓心中顧慮為何，若任由他繼續思考，性命就算是搭在他身上，半點都由不得自己，但出聲討饒也可能適得其反，若是反過來直言頂撞……雖然很過分，但他可不認為楚泓有那種因為對方寧死不屈、欣賞英雄氣概而放人的大俠風範。

　　悶不吭聲不可，提出意見也不行，既然如此，乾脆帶偏話題，讓對方的焦點轉移到另一件事上，混水摸魚結束這回合！

　　至於他們倆是怎麼在三言兩語內吵起架來、自己是如何把上述「轉移焦點」、「平息怒氣」的算盤扔到九霄雲外，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總而言之，是他忘了楚泓的嘴有多毒。

　　貪眠的朝陽總算從山枕間起身，紅霞退盡，放眼望去，天地萬物在燦爛朝陽下逐漸明晰。

　　即將邁出第五步的腳，終究停了下來。

　　「你要繼續這般，龜縮著等他過來？」

　　楚泓隨手拈了根草，捏著、繞著，結成一個個虯曲的疙瘩。

　　「你也說了，那人的實力遠超過你。」

　　「既然如此，不是更該趁對方沒有防備，主動出手，打他個措手不及嗎？」

　　「絲線的機關固然能測知閣內動靜，卻極易受到干擾，且也要對方觸動機關才有用。這樣一來，唯有對方有所行動，你才能做出反應。」

　　「高手過招，失了先機往往是全盤皆輸。」

　　「而你現在，便是把自己的先機、勝機，交託在敵人手上。」

　　「你當真覺得，這樣既躲著就可以了嗎？」

　　楚泓把糾結作一團的草枝摔在王盛身上：「說夠沒有？」

　　眸中的嘲諷不屑褪盡，唯冷淡中猶帶一絲惱火，卻不知是先前的餘韻還是被方才的質問激怒：「從小到大，我從沒有離開過品神閣。你要我主動，可外頭的一切我全無所悉，而烏豁了解的肯定比我多。」

　　「這樣子，究竟是主動出擊，還是落入了對方的掌握？」

　　區區草葉，王盛自然是輕易閃過，搖頭道：「全無所悉？若是如此，你怎會知道我『穿堂燕』的事？我所謂的主動出手，並非讓你大江南北的找他。」

　　楚泓揚起眉毛：「知道又如何？這又與主動不主動有什麼關係？」

　　「這個嘛……這麼說來，我有個提議。」

　　王盛嘴邊戴上淡淡的狡黠，說道：「你要不要考慮下，把品神閣造成一間江湖茶館？」

　　楚泓原本還冷著臉聽他有何話說，聞言眼睛眨巴幾下，模樣頗為呆萌：「蛤？」

　　「我說，把品神閣……」

　　「不不，我耳朵沒長青苔。」楚泓扶著額頭，大為震驚：「江湖茶館……開什麼玩笑，品神閣平時還不夠多嗎！」

　　平時打的那些都是江湖人，現在卻說要賣茶給他們？這什麼莫名其妙的主意！

　　王盛卻連連點頭：「正是因為夠多，才能改成江湖茶館，當然我說的也不只是單純賣江湖人茶水的生意，而是做蒐集交換情報的活兒。」

　　楚泓微微一怔，目芒連閃，突然間理解了王盛的意思。

　　人，即是情報源。品神閣吸引的大量江湖人，也會帶來大量的、真假參雜的江湖資訊，蒐集整理這些情報並賣出，或與其他人交換，除了能提供茶館經營的資金，再次把「品神閣沒有藏寶」的消息傳出去，更可能藉此打聽到烏豁的消息。

　　不……或許能訂個規矩，喝幾碗茶才能買得一條情報，直接與茶館生意結合在一起！

　　楚泓忽地一皺眉，說道：「話雖如此，可這最開始跟人交換、交易的情報要去哪兒找？只能呆等之後來的江湖人……」他忽地想起，自王盛解開品神閣之謎後，除了對方兩次帶的人，品神閣僅額外遭受一次入侵。

　　看來當初的消息傳得頗為徹底，但這情報究竟該如何獲得？又該如何售出？

　　王盛答得雲淡風輕：「我這兒有些偶然聽見的江湖秘辛，可以做為資助，至於此後如何宣揚、如何吸引江湖人買賣，便得靠你自己。」

　　楚泓「嘿」的一聲，說道：「這回助我，又是因為想起你的弟弟麼？」

　　王盛笑道：「這倒不是，我只是想談一筆生意。」

　　楚泓道：「生意？眼下我拿得出的報酬只有幾碗茶……」

　　「也不必什麼報酬，我只是想讓你辦件事。」

　　王盛嚴肅了面容，沉聲道：「我希望你替我打聽下，當年烏山寨『織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