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恆顏(4/8)

　　阿公並不常笑，周思惟相當珍惜這些破碎的瞬間，將它們全部拼貼在一起，好像就能窺探到阿公一眨眼間內斂的開心。剛交往時，周思惟迫不及待領著女友回家。第一次坐高鐵返鄉，到站之後想方設法弄來一台機車，時速標準地穿梭車陣，再流進田間小路。

　　都市長大的女友難得多笑寡言，跟在阿公後面，提菜籃包芭樂，阿公少見表情嚴肅，幾次勸阻，客人不用幫忙。

　　他偷偷問阿公，女友漂不漂亮。阿公沒有表情，久久才說，這個女孩子妖氣。高中的他還像個孩子，嬉皮笑臉逗他，阿公只喜歡阿嬤那種大家閨秀啦。

　　阿公因為想起老伴，終於在這天微微一笑，笑完了彷彿又有些悲傷。阿公輕輕捏了他的肩膀，體溫熨進心裡。思惟，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多看多聽。

　　周思惟放下酒杯，他沒有計算喝了幾杯，也沒有必要。透明酒杯變成一小柱空洞，裝滿其他陌生人的笑臉。他趁隙提著胃裡一潭酒水走進廁所。傾倒廢水令飽脹的肚子舒坦許多，皮帶的緊箍咒暫歇。

　　隔著一條走廊，李進寬的笑聲從漫天嗡嗡噪音中獨立出來，氣勢如虹，周思惟的太陽穴地震一般抽痛。

　　他坐在廁所隔間裡，抽出皮夾，夾層是阿公帥氣的大頭照，油頭梳得一絲不苟，目光炯炯，很是上相。他輕輕哼起近幾年的流行歌，對著阿公的大頭貼唱，緣投的朋友。

　　周思惟的手機也唱和一聲，螢幕亮起，女友來電，歌聲便相繼停止了。

　　他沒有已讀女友的訊息，就著一些狡猾的功能，窺視訊息內容。

　　女友說下週三是他們的紀念日，她已經訂好餐廳，禮物不麻煩，只要他幫她付錢買東西就行。

　　周思惟一向記不得紀念日，此時也想不起自己的存款數字，沒來得及退出通訊軟體，通知鈴聲又起。女友的訊息通知沒有增加，另一個人的聊天未讀是艷紅色的。

　　通訊軟體發展愈久，各式各樣的人加入通訊平台，假官方真詐騙的亮麗女子們，以不同的暱稱發送訊息，開頭第一句總是相熟得荒謬。

　　前幾天他被莫名其妙的「老公好想你～」逗得哈哈大笑，隨意回覆一張有趣圖片後擱置不理，今天這個人竟也回傳了一張照片。他原準備封鎖，手指猶豫再三又點開。

　　她叫作芽芽，由取名創意看來是同一個年代的使用者。那張照片非關乳溝、大腿等身體部位，甚至不是自拍照，只是回應他的另一張趣圖（還很好笑）。周思惟不禁莞爾，搜尋手機裡可回應的圖片，幾分鐘內立刻回傳。

　　他似乎在廁所待了十分鐘，直到廁所隔間外有中年大叔談笑的聲音。他剛剛戳出不知第幾張圖，芽芽立時回覆，你笑點還滿爛的。

　　理智上，他的閒聊該中止於此，再不濟，也該深明「認真你就輸了」的道理，周思惟卻感到求知慾發作，捏著大腦讓人很不痛快。他按下傳送鍵，推開廁所門離去。

　　周思惟說，你很難聊天耶，不然你傳一張更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