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酸根本不玩偵探遊戲,後來連他倆從前常約會的泳池也不再去。多去一次都想吐,她說,回憶裡充斥的氯氣終究令她不適。酸恨不得從沒參加過游泳校隊,如此一來,林至少還能再當個善泳而直率的男孩。
奇奇跟著他們去過幾次泳池,但她更喜歡山泉水的氣味,僅間斷去了幾次,直到林主動約她。那時,林的失意已需要大量傾倒於他處。奇奇看著他踩進消毒池,只希望他可以在那佇立,站到游泳池打烊,站到他的內心也被消毒乾淨為止。
游泳池的水微涼,初下水能挑起一片雞皮疙瘩,待皮下血液流動加快即可適應,奇奇知道自己心跳加快,但寒氣始終鑽進她的毛細孔,得寸進尺。她有點冷,或者是泡在水裡一小時不動的緣故,或者是因為林眼中飛出來的霜意。
隔壁水道一腳踹過來,悶頭游泳的男孩把話也浸在水裡,道歉含混不清,被用力過猛的踢水踢散,奇奇滿臉是水,目送他慢吞吞離去的泳姿,登時產生一種翻身追上的衝動;畢竟,林花了將近一小時顧左右而言他,奇奇的耐心差不多全溶進水裡,和他人的汗水、口水、淚水,可能還有小便水,隨手腳起落、拍打,攪拌均勻,氯氣入味,面目全非。奇奇壓根不在乎分手之後,林的生活如何行屍走肉不順遂,酸表現得如何無情無義,此際她只想離開這一池擠滿旁人、冷冷清清的陷落,走進某個簡單的淋浴間,僅有她自己,和比擁抱更像擁抱本身的熱水。
以前在網路上看見一則冷知識,大概是越寂寞的人,洗澡時間越長,她轉頭連自己的洗澡時間也一併和酸分享。酸打趣地,應該是打趣地,一把抱住奇奇,濃濃的鼻音說儂儂的話,有我陪怎麼還那麼寂寞?逗得奇奇呵呵笑──她早該知足了,她原是隨處可見的沒有朋友的透明人,酸願意和她當最好的朋友,她連心臟都在發光。
自然,那不是她發出的光,奇奇的心臟很普通,普通而健康的粉紅色肌肉和腔室,那是她借來的,無關鑿壁,從酸身上渡過來的光。月亮的太陽,雛雞賴以維生的燈箱。心臟借了光,隨之產生熱能,從中央幫浦出發,五臟六腑筋絡血脈依序熨過,酸挨著她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沸騰。
後來有了A和C,於是變成最好的朋友們。只有奇奇如是想。C神神秘秘地找過奇奇,當時還以為是金錢借貸、直銷下線或健身推銷的預兆,她應該想起C一點也不缺錢,獨缺生活的刺激。
C狂轟亂倒了一通,讓奇奇好一番解釋,她就差沒有說出高攀不起。什麼戀愛感情,她才不是基於那種大腦錯覺,而是更穩固不移、恆定不改、一心一意的,什麼呢?
C問,你是愛還是粉絲,太有愛的粉絲?解釋的人說得奇差,接收的人不懂讀心,定義遊戲何其不易,奇奇想說這不需要定義,我和酸、我和你們,都無以名狀,可她討論得困乏,草草一笑打發過了。
也或許酸更多一些。因為燈泡一暗,幾近密閉的箱內灌滿濃黑的影子,此時狀態不是既生且死,而是必然失溫,所有雛雞血管僵硬,血液發冷。變回透明人是那樣容易。
林總算發覺奇奇不過是酸的好友,即便酸不接電話、不回訊息,不確定此前是否忠貞不二,她也無法立地通靈,探取酸心裡最幽深的想法。長大成人的奇奇重又希望自己能是魔法少女──不管是哪一種,有變身音效的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無奈她現在只是快要打噴嚏的,泡皺的指尖像ET的普通人。
你幫我跟思安說,我們面對面談一次就好,林率先爬上池畔,睡過頭的水順著他的皮膚摔落,幾處小瀑布。我只是想弄清楚這件事。林說,他臉上幾條小溪涓涓下流,行過了下巴就各奔東西。
要是你們沒有談,或是談不好呢?奇奇來不及問,林的腿比較長,幾步就走進邊角的男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