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許可證

我坐在廠區外牆邊的木椅上，現在是放風時間。

說是木椅，其實只是幾塊鑲嵌在磚牆裡的長條木板，已經被灰屑粉塵染得發黑，剛剛好的高度坐下來還算舒適，靠著牆就是椅背。

伸直的雙腿在腳踝相疊，後背和後腦杓都抵著牆，我將帽沿壓低，閉著眼睛養神。

「小兄弟，借個火。」聽到聲音睜開眼，看見旁邊站著熟悉的皮製背心，邊緣磨得發亮，是隔壁班頭的大哥。

從大衣內側口袋拿出打火機，我抬起右手在半空中，大哥叼著菸彎腰湊過來，「喀鏘！」金屬零件敲擊點火的聲音細微而清脆，在呼呼的風聲中，等在兩張椅子距離外的人們都豎起了耳朵。

天色還沒暗，加上大哥為了擋風用手掌遮掩著，小小的火光其實並不明顯，等到他的菸也點上了火光，我將打火機收回大衣內側口袋。

「謝啦！」大哥叼著菸講話有些咬字不清，轉身往等著他的人們走去，一群人就等著他把火光帶回去，放風時間必須愉快地呼吸。

我將帽沿壓低，重新閉上眼睛養神，沒去關心他們是怎麼做到一個傳一個、一個傳四個、四個傳十六個，直到每個人都心滿意足地嘆息，或坐、或站、或蹲，在距離我兩張椅子之外。

有時候他們接力不順利，沒讓所有人都點上，會再有其他人過來借火，不像大哥那樣地爽朗直接，而是特別小心翼翼。

「何必呢，我又不會把他們給燒了。」而且現在用的煤油是幾個大哥湊錢買的，對我來說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結果我的抱怨害大哥笑到岔氣，拿著菸邊笑邊咳了半天才緩過來，「沒辦法，誰讓你是這裡唯一的火光，我可是嚴格禁止才讓他們不把你當神拜。」

「要不是你不喜歡菸味，他們原本打算早晚三炷菸。」聽完這樣的情報，我決定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進城之後才知道許可證這麼稀有，要是點油燈或火爐那種比較大的東西就算了，打火機的點火許可證，我們村子裡的小孩大概七、八歲就會去考。

說是「去」考不太準確，考核官每年會來村子裡，考場就在那個最大的院子，放了張長桌，正對著一張扶手高背椅，上面坐的是誰其實我們從來也沒在意。幾個小孩在桌前一字排開，桌上擺著考試專用的打火機，「喀鏘！」右手點火，「喀鏘！」再換左手，一年會合格三個人。

名額的分配是根據土地面積，城裡地小人多，光考試資格就不是普通人搶得到的，因此造成這個我從小就可以使用的東西，整個廠區只有我可以使用。

放風時間結束，我起身離開木椅，隔著大衣按了按腰側位置，確定打火機有在口袋裡，偶爾就是會手滑沒把東西放好，養成重複確認的習慣總是好的。

廠區裡除了基本樑柱，幾乎沒有隔牆，室外是什麼溫度，室內就差不多是什麼溫度，不存在需要脫掉外套掛起來的時機。

走到製圖組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我拿起小刀開始削鉛筆，這是另外一張許可證，為了職業需要，廠區裡的每個人都有，我的還是最初階的，所以那些切割機台我都不能使用，不會在加班趕工的時候被抓去幫忙。

回到工作位置的其他人陸續啟動機台，拖著長音的「哼 ── 」此起彼落，很快地，各種材料被鋸開的聲音佔領整個空間。

在我來到這裡之前沒有人能點火，我問過大哥，他在這裡待了好幾年，我是第一個火光，沒有什麼離職的前任火神，即使如此，大家還是擁有需要點火的小嗜好。

究竟是怎麼維持的，我聰明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不問也猜得到，許可證的管制範圍受限於以金屬零件進行操作，意思當然不是隨便哪個誰都可以用其他方式點火，不過實際上就是這樣，要是有人能夠鑽木取火，除非他傻到跑去警備隊總部前面的空地表演示範，不然不會被發現。

村子裡公開但離開村子就不能說的秘密，是所有住在林場附近的小孩，都知道要怎麼用木頭憑空點火；至於城裡的人，火柴是眾所皆知的違禁品，需要查緝就表示這東西有在市面上流通販售。

廠區外牆邊的其中一張木椅底下就貼著一小塊磷皮，我曾經在無意間摸到過，覺得應該是某些不能使用打火機的人有這個需要，殊不知就是所有的人。

也是在那天，大哥知道我能點火。回想起來，就是因為我坐在那張椅子上，他才會苦惱該怎麼不動聲色地讓我這個菜鳥換位置。

「你是新來的？」雖然開場白搭配他的長相聽起來很像是要恐嚇新人。

畫了一整節工作時間的圖，好不容易到了放風時間，我靠著牆、閉著眼睛養神，覺得腦袋有些發暈。

聽到聲音睜開眼，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皮製背心的大哥，那時候我誰也不認識，眼角餘光看到他手裡夾著菸，我也沒多想，從大衣內側口袋拿出打火機，「喀鏘！」

出乎意料的發展讓他愣了愣，湊過來把菸點著，「這是你的打火機？」

我點了點頭，將打火機收回大衣內側口袋。

「我之後買煤油給你，你就先借我火吧！」換我愣了愣，沒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不過還是答應了，因為煤油很貴。

就這麼成為廠區唯一的火光，而大家暱稱的火神，我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

在轟然的聲音中埋首於圖面裡，轉眼結束今天最後一節工作時間，走出廠區天色已暗。路中央兩層樓高的路燈亮起，油燈位置距離地面和兩側的建築至少六米，為了防止被偷火的可能，城裡就連基礎建設都做到戒備森嚴。

零星地互道晚安和明天見，原地各自四散，我和大哥有一段回家的路是相同方向，偶爾會並肩而行。

「你有想過沒有許可證的人點火會怎麼樣嗎？」沉默地走過四、五個路燈，大哥突然認真地說道。

「沒有。」下班之後我比較願意講話，「我來城裡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點火。」

沉默地走過四、五個路燈，我從大衣內側口袋拿出打火機，「你要試試看嗎？」雖然我不覺得會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村子裡的小孩也會偷玩打火機，在拿到許可證之前，然後就被痛揍一頓，因為煤油很貴。

不過村子裡沒有警備隊總部，村子裡的路燈就只是普通的在路邊。

大哥將打火機接了過去，「喀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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