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代宗師》：武林高手的血肉之軀

2010年前後，熱門的華語武打動作片《葉問》系列電影，在兩岸三地都相當受到歡迎，也讓人開始認識到「李小龍師父」這號人物。於是，「葉問」的相關電影大量產製，也讓飾演葉問的甄子丹一路從《葉問1》打到《葉問4》。然而，武打片的娛樂性質高，片中的葉問，儼然成了一個人人見之，必挑釁之的打架高手，最後終於走向了「舊酒裝新瓶」的無聊戲碼。但也多虧了《葉問》所造就的高知名度，導演王家衛籌備十年的《一代宗師》一出，既以葉問為主要人物之一，便立刻引發迴響，更凸顯出了本片與《葉問》完全不同層次的電影境界。

《一代宗師》的故事是以葉問(梁朝偉 飾)及宮二(章子怡 飾)為主要敘事者，講述八卦形意門掌門人宮羽田(王慶祥 飾)退隱之際，為試探南方武術而來到廣東佛山比試，葉問因而出面代表了佛山，並成功擊退宮羽田，更獲得對方的認可。但宮羽田之女宮二卻不以為然，反而再次挑戰葉問，更戰勝了他。不久後，日軍攻陷中國各地，宮羽田的徒弟馬三(張晉 飾)投日，並殺害了宮羽田，令宮二誓言為父報仇。

從王家衛過去的作品便可看出，他常以人物作為劇情推進的主要動力，不以事件接續事件，而是以人物接續人物；因此，《一代宗師》的人物設定便極富巧思。片中的葉問，不如過去影視作品中的血氣方剛，反而添了不少書生氣質，且動靜之間充滿城府，像是個涉世已深、難以捉摸的武林高手。另外如宮二、馬三、宮羽田，甚至是劇情支線中一線天(張震 飾)、丁連山(趙本山 飾)等，都各自代表著武林之中各個角色的面向，不論是為個人、為家庭、為國家，甚至為世界，武林高手之間，各有各的需求、各有各的目的。

在葉問和宮羽田的世界裡，他們重視這個國家、這個世界，不為任何私自的利益，只想著如何發揚拳術、傳承技藝，他們也懂得如何保住武人的尊嚴，不輕易出面、不輕易受辱。在宮二和馬三的世界裡，他們一個重家庭、一個重個人。宮二為父報仇，黯然斬斷了「宮家六十四手」的傳承命脈；馬三為己弒師，毅然出賣了國家和武人的尊嚴，他們各自從武術中獲得了捍衛價值的力量，卻也讓自身付出了代價。一線天和丁連山則因為時局之變遷，兩人終其一生得逃離政敵的追殺，最後落得終生隱姓埋名，卻仍留得一口正氣。

在價值觀並列開來的衝突之下，這場武林鬥爭證明了所謂的高手們，亦為再平凡不過的血肉之軀，他們有情、有義、有利，但是捍衛自己價值的方式，卻導致了不同人物的不同結局。在精巧安排後所產生的鮮明對照下，除了徒留觀眾一聲唏噓，感嘆各自未竟的夢，也讓這些平凡的高手們，多了千迴百轉的哀愁，以及時不我予的悵然。

在《一代宗師》裡，「燈」的意象極為鮮明，多半場景中，無處不有燈，配合上宮羽田所言「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便可看出，本片不明說而能明白的箇中之道，其實旨在「薪火相傳」。「點燈」的使命在於精神的延續，但在時局的逼迫或個人的執念之下，或受困生活，或精神變質，或身不由己，個人的命運一一牽起了整個世代的命運，卻也終將向宿命委身。

另外，在《一代宗師》裡，Philippe Le Sourd的攝影與張叔平的美術都相當的出色，甚至令人驚艷。不論是雨夜激戰、金樓過招、車站決鬥等，配合袁和平的動作設計，每一招式之間，都在陽氣與血氣迸發時，沉穩地依附在充滿詩意美的鏡頭語言上，讓動中有靜的境界被詮釋得淋漓盡致，也讓這部沉穩內斂的武俠片，依然能夠保有武打片的精采和氣勢。

或許是為了讓整體意旨與角色立場表達得更為明確，《一代宗師》裡的對白都略顯文白卻拗口，聽久了難免有不自然的突兀感，像是在說教、在念白，但也幸好王家衛將本片的敘事處理傾向了非寫實，讓這些懸浮的字語在詩意的畫面裡，仍能互相照應，並創造了一個獨特的美學世界。

《一代宗師》無疑是近年華語武俠電影中，藝術成就相當高的一部，尤其在看王家衛在故事中巧妙安插的明喻、暗喻、象徵等手法，可以見得其書寫情意的功力之高深，敘事能力更是一流。若說當年的《臥虎藏龍》豐富了武俠片裡的生命層次，那麼《一代宗師》便是轉入了更內在的情意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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