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十八）

　　看清屋內情勢，王盛猛的一皺眉。

　　正廳中央，只剩乙瑤與王虎趙天兩個跟班兀自站著，其餘人無一不躺臥在地，生死不知。原先用以供奉神像的神龕坐著一人，鬚髮蓬亂如麻，拎著酒碗仰頭咕嘟咕嘟的飲完，一抹嘴放聲大笑道：「青川幫的小娘子，你帶的人未免不夠濟事，如今落在我手裡，你還有何話說？」

　　雖然不濟事這點完全說中王盛心坎裡，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山賊頭目舉止之粗魯，以及聲音極為尖銳乾扁、與粗獷外表極不相稱的詭異感。王盛壓抑著氣息，偷偷撓了撓耳朵，強忍著一把捏住那人嘴唇、令他再發不得聲的的衝動，繼續聽了下去。

　　乙瑤蒼白著臉，腦後長辮散亂，卻是傲色不減，下頷半抬，寒聲說道：「我青川幫弟兄各個都是好漢，若非你放毒使詐，又豈是區區幾十人便能困住我等的？」

　　山賊頭目面色一沉，獰笑道：「我等原是賊寇之流，使下三濫又如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嘴上說的這般好聽，怕是半步也邁不動吧？中了我『軟骨散』之人，五個時辰內勁力全失，管你是正人君子、一方豪俠，還不是得乖乖任憑擺佈。」

　　乙瑤面色愈加蒼白，抿唇不語。

　　「傷了我六十名弟兄……這筆帳，你說要如何還？」

　　頭領將酒碗重重往地上一摜，殘酒和著碎片飛散，厲喝道：「拿下她！」

　　王虎趙天齊聲暴喝：「賊子敢爾──！」

　　正派雖敗不屈垂死掙扎，反派得意忘形出盡醜相，果然是標準話本故事的對白。王盛鼻孔塞了小醫仙給的解毒丸，看得頗為無語。以後不能說小醫仙聽太多書滿腦子胡思亂想，因為事實真的是跟話本一般的走向。

　　乙瑤咬牙道：「你膽敢動手，便是與青川幫為敵，從此與汝勢不兩立！」

　　頭目縱聲大笑，聲震屋宇。「正該如此！烏山寨後，江湖再無匪家勢力，如今便是我輩重登輝煌之時，你們青川幫，正是助長我哮風寨之名的墊腳石！」

　　王盛本想著拿雪花鎖打滅火把至造混亂，趁機讓林小彪等人離開，青川幫的傢伙隨他們如何運用這段黑暗脫身，正組裝鐵索，聞頭領之言手中一頓，額角浮現青筋。

　　忽聽嘩啦一響，屋頂驟然坍塌，瓦片塵土挾著一清瘦身影當著首領砸下，將他直踹到供桌上。得虧這寺廟荒廢日久，桌面上一無燭台，二無酒禮祭杯，這才免去其破相之苦。

　　王盛左足踏頸後大椎，右足踩著天靈蓋，臉上帶著危險的微笑，說道：「居然敢妄言取代烏山寨，立足江湖？像你們這種動輒殺人滅村草菅人命，毫無道義可言還自命不凡的下三濫，我若是被歸作與你們同類，才是平生之恥！」

　　一旁的嘍囉們這才回過神，亂糟糟的發聲喊衝上，持兵刃砍向王盛雙腳。王盛左腳飛起踹翻一人，雙足連踢，又掃中數人手腕，趁其刀刃脫手、攻勢稍緩的當頭，左足再次踏上首領腦門，右足向右側刀環上一勾一踩，刀鋒貼著山賊首領的耳邊削下，連著半邊耳朵釘在桌上。一連番動作下來，他從未踩著桌面神龕，只在首領頭頸處、方寸之間閃轉騰挪，反而比雙足踏在地上的人更為靈活輕巧。

　　伴著殺豬似的慘叫，王盛冷然道：「不想再讓你們的頭頭掛彩，便給我退下。」

　　乙瑤似已支撐不住，單膝跪地，見眾嘍囉為王盛氣勢所懾，不敢上前，目芒驟然一厲，雙手朝空急收。隨她一扯之勢，除她身旁的王虎趙天等人，地上眾人竟不由自主地逐個栽倒，哀喚不絕，卻怎麼也站不起身。王盛在上看得分明，原來她不知何時已在地上佈滿金絲羅網一類的機關，絲線極細極韌，顏色又黃土地面相近，乍看甚難發覺，但只須收束線頭，便能輕易絆倒敵人。

　　一拉之後，乙瑤恍若渾身氣力消耗殆盡，若非旁人及時攙扶，她的初吻便得獻給滿地塵土了。然而即使汗落涔涔若雨，她的笑容卻煞是明朗得意，說道：「我說過，青川幫的弟兄各個是好漢，絕沒有無用之人！」

　　絲中劇毒，換得眾山賊無力再戰的逆轉，然而正是這些倒在地上的幫眾暗中鋪網，這一舉絕殺方得成功。

　　山賊首領目眥欲裂，虎吼一聲，不知從何生來的蠻力，竟爾就此頂著王盛猛然挺起上身，伸手抓向他右踝。王盛未有絲毫動搖不穩，左腳生根般釘在首領頭頂，右腳前抬躲過他一抓，腳跟順勢回擺，左腿微蹲，如鐵鎚般擊在他雙眼之間。

　　下場如何，自不必多說。

　　供桌終究是碎了。王盛越過暈厥在地的山賊首領，落在乙瑤三人面前，遞出裝了解毒丸的瓶子，沉默地望著三人遲疑一會各自服下，沉默地望著他們翻遍了倒地的幫眾確認傷亡，沉默地望著他們恢復到能夠站立行走的程度，當即踴身躍上房樑，翻出屋頂破洞後離去。

　　雖然他中途氣憤到完全忘記給林小彪打暗號，好在那小子足夠機伶，趁著殿內騷亂，帶村人逃出谷了。

　　「穿堂燕……閣下。」

　　王盛腳下微微一頓，樹葉般輕巧落地，半晌才恍然道：「怪不得搬石那會兒你能夠斷言我更擅此道。」

　　乙瑤微微一笑：「我原只是看見閣下五指細長靈活，這才猜想是時遷門下。然而當今天下能有如斯輕功的，怕也只有燕過無痕一家，再依閣下年歲猜想，這才知原來是穿堂燕當面。」

　　盜賊者流向來奉梁山泊好漢時遷為祖師，多自稱為時遷門下，眼下乙瑤正是借用了這稱呼。王盛哈哈一笑回過頭來，說道：「我可是你們青川幫主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你追上來，便是要動手麼？」

　　乙瑤道：「青川幫絕無恩將仇報之輩。況且閣下猶未行竊我幫，此時發難，未免不合於理。」

　　「當真？我等早已對赤、緗二派出手，你仍認為我不會行竊？」

　　「若閣下日後當真出手，事關本幫，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乙瑤微一搖首：「然而此時此刻，閣下既未做出此事，我便沒有理由抓捕。我此番前來，只是想謝過閣下救命之恩。」

　　天真。

　　王盛淡漠一笑：「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回身欲走。走沒兩步，他按了按懷中那把文字鎖，低聲道：「……謝謝。」

　　耳邊谷風鼓譟不休，乙瑤卻是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