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凍魔來襲-11

　　和漸凍魔談過後，除了減少工時，我還列出了許多未雨綢繆的計劃。

　　「經理妳在幹嘛？」

　　婉婷留意到我按計算機按了一上午，非常好奇到底算什麼算得這麼專心？

　　「我在算我全殘的時候可以領多少理賠啊。」

　　我印了洋洋灑灑好幾頁的保單明細，一條條的列出保障範圍和保額，連身故受益人也查了一遍。

　　「全殘？現在算會不會太早？」

　　「誰知道病程會多快，保單本來就都是我在處理，現在先算好，做好打算，這樣我才知道以後有什麼錢可以用，然後做個理賠清單，到時候我先生他們就可以知道我要怎麼處理這些理賠金了。」

　　「哇噻，妳的保單數量有點誇張欸。」

　　婉婷看著我全家大小的保單明細，驚訝的目瞪口呆。

　　「我的保單是我媽買的，從小買到大，要什麼有什麼。先生和小孩的保單是我買的，近幾年出的殘扶險、長照險、副本實支實付醫療險，在我進公司之後，缺的也補齊了，現在這些險種都改版停賣，要不是我在這行業，可能我先生和小孩的保單就會沒規劃到。」

　　「真的很齊全欸。」

　　「風險規劃就是這樣啊，把妳負擔不了的風險轉嫁給保險，妳看我才三十六歲就已經變成拒保體，還好之前都已經先買好了。」

　　「那這些理賠金妳想怎麼處理？」

　　「嗯…身故保險金是用來給先生、小孩以後繼續繳保費用的，才不致於少了我的收入讓他們繳不了保費，導致保障中斷；另外我本來是打算以後全失能的時候去住機構，可是我先生說不管生活壓力多大，還是希望能在家裡看到我，目前我家的房間只有一間，加上開放式的和室和一個無窗的小隔間，要拿來給小孩當房間用也不合適，如果以後我要居家照護，勢必是要換房子的，所以我近期想要去看房子，趁現在先處理換屋的事，房貸也辦一辦，以後全殘的理賠再拿一部分來還房貸，這樣就不用擔心拿到理賠金之後被家人亂花。」

　　「先製造必要的負債這招不錯欸，不然自己這麼辛苦都還沒享受到，以後還留一堆錢給別人花，房子早買妳也可以早享受啊，對自己好一點啦，不要再計較一個雞腿便當一百零五元，叉燒便當一個八十五元，想吃雞腿就吃雞腿好嘛，妳想想看現在妳還能啃骨頭，以後可能就只能吃粥了欸。」

　　「對啊，妳說的沒錯，走，去買雞腿便當。」

　　下午，偉家打了電話給我，他說他在公司樓下，要我把一些文件拿給他。

　　「你幹嘛不上來呀？」

　　「我好久沒有進辦公室了，覺得很愧疚，看到處經理會不好意思。」

　　「你對我怎麼就好意思啊？」

　　「沒有啦，就只是覺得很久沒有進公司了，會被問東問西的，妳現在有沒有空？陪我去跑一個客戶。」

　　婉婷曾跟我說過偉家有點太依賴我了，我倒覺得那不叫依賴，那叫懶，尤其是在拜訪客戶的過程中，明明說好以偉家為主我為輔，卻時常變成我在幫他完成他忘記的工作，當我發現這種情況越來越多時，我開始婉拒陪同了，不然很難讓他成長。

　　「你約幾點的啊？我手上還有一點東西要弄耶。」

　　「三點，還有半小時的時間。」

　　「我五點又要跟處經理開會了，應該來得及回來吧？」

　　「可以啦，辦個契約變更而已。」

　　「齁…這麼簡單的事情也要找我去。」

　　「就想說看看有沒有機會咩。」

　　其實我已經委婉拒絕三次了，但是為了他們的業績穩定，當他們覺得一個小小的服務也是促成業績的機會時，我還是會盡力陪同，這局偉家贏了。

　　「好啦，你等我一下，馬上就下去了。」

　　我把偉家要的文件整理好，提了公事包就下樓了。許久未見一直休病假的偉家，人很明顯的瘦了一大圈，相處起來也突然變得很生疏。

　　「你的腳好多了嗎？」

　　「好的差不多了。」

　　偉家說話的語氣平淡，視線都在別的地方，或許是太久沒上班對我感到抱歉，但看起來又像是有心事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是不是該回來認真上班了？倍增月又要到了耶。」

　　我戴上了安全帽，跨上了機車後座。

　　「最近我媽要動手術，我還會再請幾天假照顧我媽。」

　　「你媽怎麼了？」

　　「我媽就脊椎長骨刺，妳可不可以順便幫我算一下我媽的保單理賠可以領多少，不然我家要拿錢出來開刀真的有困難。」

　　「嗯，辛苦你了，我知道你還有學貸，不知道你幫你媽投保的醫療險額度夠不夠，如果晚點回來還有時間，我先幫你算算看，這樣你應該比較放心吧。」

　　「嗯。」

　　我們在客戶那待了一下子就離開了，回程的路上我們找了間飲料店坐坐，打算花點時間幫偉家檢視他媽媽的保單。

　　「幫我點熱的國寶茶，我最近戒咖啡。」

　　「為啥？」

　　「就…晚上睡覺一直腳抽筋，想先讓身體恢復到不用喝咖啡的狀態，這樣才知道我到底過勞多嚴重。」

　　偉家讓我去找座位，在點飲料的空檔，我拿出了工作用的平板，輸入資料後，一下子就把保單統整好了，不一會偉家拿了兩杯飲料回來，坐下後，我便開始跟偉家說明保障內容。

　　「這樣看起來住院的實支實付是二十萬以內，加上額外買的手術險，還有住院前後門診，至少可以理賠二十幾萬。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張保單的購買時間沒有超過兩年，公司應該會調查是否帶病投保。」

　　「這部分我也擔心，我媽之前只有覺得腰酸去做復健而已，但是都沒有檢查出有骨刺的問題，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那也只能看公司怎麼認定了，理賠的時候公司會去調資料，如果有問題的話，查健保都會知道，就到時候再看看吧，先把你媽顧好比較重要。」

　　「嗯，最近妳都騎車上班嗎？」

　　「對啊，不然怎麼辦，客戶還是得跑，復健還是要做，騎車是最方便的了。」

　　「我有一個親戚最近打算要做東山鴨頭，他想把別人的店頂下來，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做，妳也知道從我阿公那一代開始就是在做吃的，所以我有想過是不是就跟著我親戚做，薪水可以每天領現金，如果要還貸款，還有家裡的負債，這樣的工作是比較方便的。」

　　偉家在說話的時候表情有些嚴肅，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如果他心裡早有決定，大可丟離職單直接走人，可是卻選擇先跟我討論。

　　「那技術的部分呢？」

　　「頂讓的時候原本的店家會繼續陪著做一個月，要怎麼處理材料他都會教，所以如果有確定要做的話，我最近應該就會過去學技術了。」

　　「你之前說你家晚上常常有事都會熬夜，所以早上常睡過頭，上班一直遲到，東山鴨頭是做晚上的，看來蠻適合你家的作息，那公司這邊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可能正職轉兼職，維持到考核沒過就和公司拜拜這樣吧。」

　　「嗯，無論你有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畢竟這是你的人生，只要你不後悔就行了。」

　　「我只是覺得對妳很抱歉，之前說好要挺妳，現在卻沒做到。」

　　「人生本來就有很多選擇啊，你的未來是你要過的耶，你阿公那一代就一直在做餐飲，說不定你們家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反正不管你決定要怎麼做，我都支持你啦。」

　　「那妳呢？妳是怎麼打算的？」

　　「我最近遇到了一件事讓我想離職了。」

　　「處經理罵妳嗎？」

　　「不是，有一次我跑一個客戶，那時候大概晚上八點半，我本來跟他約在外面，客戶說剛下班要買晚餐，還問我晚上吃了沒，如果沒吃的話看要不要順便一起吃，所以我跟客戶約在一間麵店，可是那時間店家已經準備要收了，我們只好內用改外帶，客戶就提議不如到他家吃，這樣辦文件也方便，我六月住院檢查的時候他曾經來醫院看我，我就想說這客戶都這麼熟了，就跟著他到他家去了。」

　　「住在醫院附近的吳先生嗎？」

　　「對。」

　　「然後呢？」

　　「然後我就晚餐吃一吃，把文件辦一辦，之前住院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我是什麼狀況了，所以這一次我也很清楚的跟他說之後服務人員會更換，以後應該不會再過來處理他的保單問題，再見的機會不多，今天順便跟他道個別這樣，當我要離開的時候，我打開了他家的門，他卻把門推回去關了起來。」

　　「他想幹嘛啊？」

　　「他就把雙手張開說抱一下，我想說反正也沒機會見了，更何況我們都是年輕人，像外國人那樣抱一下也還好吧，所以我就抱了一下，誰知道他抱了就不鬆手了，我又不想把氣氛搞得太難看，就問他怎麼了，沒想到他想親我，我趕快把他推開跟他說我要走了，還好他後來跟我道歉就讓我離開了。」

　　「幹，太可怕了，妳有跟妳媽講嗎？」

　　「沒有，講了有什麼用，講了就不用上班了嗎？」

　　這經歷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雖然相信人性本善，但也責怪自己不應該毫無防備。

　　「幹，妳這樣不行，說真的這工作妳不要再做了啦，妳看妳手沒力，發生什麼事怎麼辦？」

　　聊到這，偉家終於恢復到我以前認識的他，臉上的表情也不再陌生了。

　　「我後來因為這件事做了好幾次的惡夢，那時候我雖然表現得很鎮靜，可是心裡真的很害怕，所以我也在考慮正職轉兼職的問題。」

　　「不用考慮了啦，安全性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可是我還是得賺錢啊，還要養小孩呢，我再想想吧。」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我送妳回公司開會了。」

　　車子騎到了公司樓下，偉家請我把剛剛辦的文件替他轉交給內務。

　　「你不上樓打下班卡嗎？」

　　「不要。」

　　偉家若有所思的在路邊抽煙。

　　「那我上去開會囉。」

　　朝著偉家揮手，我才剛要轉身，偉家突然把我叫住。

　　「欸…」

　　「幹嘛？」

　　「要是累了就休息，不要硬撐，我走了。」

　　「嗯。」

　　話說完，偉家催動了油門離去，望著他的背影，我知道這次一起拜訪客戶是我們合作的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