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生裡相遇的每個人都是過客,但我選擇真心對待。
2019年7月的最後一天,我和建勳正準備去買晚餐,偉家突然打電話來,說下班途中出了車禍,在掛掉電話之後,建勳便立刻騎車載我前往現場,當我們趕到時,警察已經來過了。
「什麼情況?你有沒有怎樣?」
我看到偉家的車子已經被停放在路邊,破損的狀況並不嚴重。
「還好,腳很痛,褲子也破了。」
偉家看起來似乎有點難受。
「你要不要叫救護車啊?」
在確認傷勢的時候,我也一邊和處經理回報了公傷。
「不用,應該擦傷而已。」
「怎麼撞的啊?」
「其實沒撞到,是我綠燈左轉,看到那台停在路邊的廂型車突然要開出來,嚇到急剎就摔車了。」
偉家比劃著行車路線說明著當時的情況。
「這麻煩了,沒撞到對方的車又不能跟對方申請強制險,而且看起來兩方都沒有肇責,現在三聯單又寫兩車事故,可能連駕傷自摔也不理賠,我再跟產險經辦確認一下,你等一下先去看醫生,留好收據,至少個人意外險可以申請。」
偉家的臉色不太好,盯著我看了好久,想必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車呢?還能騎嗎?建勳你幫他試一下。」
「好哦。」
建勳發動了偉家的機車,試了試剎車,轉了轉龍頭,看起來狀況還好。
「不然這樣啦,偉家的車先找地方停好,然後建勳你載偉家去附近找骨科之類的診所檢查有沒有骨裂的情況,之後再看車子要怎麼處理。」
「那妳咧?」
「我哦,我簡單啦,我打電話給我老公看看能不能來接我。」
這時間已經晚上六點半了,其實我知道先生要處理小孩的晚餐,應該沒空理我,但為了不讓建勳擔心,我還是打了電話問問看,而結果也如我預期的那樣。
「我看,我還是叫計程車好了。」
「妳不要攔車了,我已經幫妳叫好了,妳還要再回公司對嗎?」
建勳拿著手機正在設定Uber叫車的地址。
「對,我還有一些事沒弄完,而且我跟我媽約了晚上八點有事。」
「現在有一台車在附近,五分鐘以內會到,錢我這邊直接幫妳付,等一下看著妳上車再帶偉家去看醫生,妳什麼時候到公司我也會知道,Uber會顯示,這樣我比較放心。」
建勳將責任一肩扛起的魄力突然讓我覺得好MAN。
「好,不然看怎樣再跟我聯絡,偉家就麻煩你了。」
上了車以後,我便把偉家的事交給建勳處理了,雖然還是會擔心,但『如何處理事情』也是一種歷練,於是我決定等建勳的消息。
當我的事情辦完,回到家又是晚上十點多了,建勳告訴我偉家的腳沒有骨裂,但可能傷到了膝蓋軟骨,現在已經把偉家載到家了,兩個人餓到在吃宵夜,還預告我他回家會很晚,明早上班應該會遲到,讓我先有個心裡準備,看要怎麼跟處經理報告,我也只能叮嚀建勳早點休息,回家路上要小心,剩下的事情等明天上班再處理了。
偉家公傷之後,有時會痛到站不起來,休了三天假,還是無法正常上班,整整一個半月差勤都不正常,也因為他受傷,我又回到騎車上班的日子;至於建勳,自從上回在會議室被處經理修理了一頓之後,更是時常遲到、早退或直接請假不來,我為了要幫忙處理他們的客戶而變得更忙,當然也因此被處經理罵得更兇,尤其每到業績結算的日子,同時還要結算差勤,交出一疊厚厚的假單時,我就知道又要挨罵了。
「你們區的業績狀況怎樣?」
「偉家的部分目前沒有,但是有一些意外險;建勳的部分他今天會進來結業績三萬。婉婷目前有一個小件有機會促成,只是業績不多。」
「那差勤呢,建勳和偉家的差勤怎麼會這樣?婉婷也常常遲到,你們這區的新人是有什麼毛病?」
處經理看著我手上那疊假單發火,在開放的辦公室裡,說話的聲音大到可以傳到對面的單位去。
「偉家他的腳軟骨移位,需要做復健,常常感到沒力,站起來會很痛,騎車也撐不住,出勤有困難;建勳的話,遲到有時候是睡過頭,這幾天下班沒打卡是跑客戶來不及回來,像這個連續請假是回彰化談保險。婉婷是早上送小孩上課要等學校老師到班,老師的到班時間晚所以才遲到。」
「遲到的事情我不是叫妳早上打電話叫他們起床嗎?業績通通掛零到底是想做還是不想做啊?他們新人沒業績,那妳的業績呢?妳知不知道妳講的這些都是藉口,婉婷都來超過半年了,平常就混混混,到現在還經營不到客戶嗎?受傷的就不講了,建勳現在是怎樣,他能請的假早就用完了,要不是我幫他們銷假,他們能在公司撐這麼久嗎?」
關於業績的問題,有機會的客戶我都盡量陪同幫忙了,甚至有時候我還會把我的業績讓給他們過考核,我自己只領管理職兩萬三的底薪,其實已經很心酸了,就算我的服務路段移轉出去,只要他們差勤不正常,我還是得幫忙處理他們的客戶,工作比確診前更忙,簡直是要致我於死地。
再提到銷假的事情讓我更不爽,說是為了給新人機會,讓他們少扣很多薪水,但是當他們的表現達不到處經理的期待時,就說我是他們的上司,他們犯錯就應該罵我。差勤的權限一向是處經理說了算,除了建勳他們,其實也給了資深業務許多特別待遇,明明是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在資深業務那邊吃了虧,卻把氣全發洩在我身上,讓我這個按時上班又認真工作的人情何以堪。嘴上要組員多體諒我,自己卻動不動就遷怒,喜歡施予恩惠,又要拿恩惠向人索取反饋,這行為充其量只是一種利益交換,達成某些目的的手段而已。
「如果他們不適任,處經理可以考慮按公司規定做曠職處理。」
「妳說得倒簡單,他們是妳能負責的嗎?」
「我可以負責。」
如果我不能負責,那現在罵我是在罵三小?
「妳負責?那妳告訴我妳怎麼負責?」
「我覺得如果他們對這份工作沒心,不如就早點和他們談一談,與其為了差勤糾結,不如離職另尋更好的去處,畢竟對他們能幫的也都盡力了,缺人的部分我可以再增員進來補。」
「那妳的增員名單在哪?妳有努力增員嗎?我一點成效都沒看到啊!要業績沒業績,要增員沒增員,妳到底有盡力什麼了?叫妳不要帶他們去吃早餐也沒在聽,每次都吃這麼久,現在還敢跟我說妳負責,哼,開什麼玩笑,這些人的問題到底是妳扛還是我扛?差勤和業績是妳扛得了的嗎…」
處經理又開始歇斯底里了,每到這時候我總是把嘴閉得更緊,靜靜的聽他潑婦罵街,因為我只要回任何一句他聽不爽的話,接下來便會是至少十分鐘以上的謾罵,這樣就會浪費更多寶貴的時間聽更多的廢話。
「去叫建勳進來寫離職單。」
處經理生氣的用力拍了桌子,總算把話說完了。
我回到座位上,心情差到爆表,以我的區目前的情況已經讓我蠟燭兩頭燒,而且還燒成一灘蠟油了,就算每天給我四十八小時,我也沒辦法達成處經理要的各項指標,雖然我不想承認漸凍魔說的對,但現在的我就是個紮紮實實的擋箭牌。
「建勳。」
我獨自走到後陽台打了電話。我想起了當時他隻身北上準備施展抱負的期待模樣,過往的喜怒哀樂,相陪作伴的點點滴滴,如同影片回放歷歷在目,如今我們共事的緣分到頭了嗎?
「怎麼了?」
聽著建勳的聲音,我忍不住哭了出來。邊啜泣,邊吸著鼻涕,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講。
「我真的好累。」
「好,我知道了。」
建勳知道我在哭,回完話便掛了電話。
當建勳和偉家進辦公室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就已經知道他們對這份工作失去了熱忱,處經理的恣意妄為、資深與新進同仁的契約爭奪、不穩定的薪水等,在在都是讓人考慮離職的導火線,先前辛苦培養的融洽氛圍也禁不起現實的考量而逐漸瓦解,這一刻,我意識到我的團隊將會面臨解散,好不容易找到的戰友,說好一群人一起努力就能走更遠的這條路,我是越走越孤單了。
ALS是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在台灣又名為「漸凍症」,與癌症、愛滋病等疾病被視為絕症之一,想對這個疾病更加了解可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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