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讀補多忘

大馬人愛去台灣那裡玩？雅好藝文的先生，喜歡去台北故宮博物院。我對故宮興致不大，然而帶路兼陪公子讀書，不到五年，我這個俗人竟然去了故宮兩次。



歷代書法家的真跡最吸引先生。他表示，坊間字帖往往放大或縮小，看不出碑帖的本來面目，若能親眼見到原件，才能看清楚整幅作品的筆法、結構等等，真跡的尺寸非常重要。黃庭堅「松風閣詩帖」，讓先生瞧了又瞧，直到我不耐煩才依依不捨地轉向另個帖子，離開展廳前，他又回頭再觀賞一次。我記得黃庭堅用的紙非常漂亮。九百年前的書法，留存至今已屬難得，那紙雖略略泛黃，仍見隱隱花紋，十分雅致。不知現今可有人仿製類似的紙品？今人之紙若能保存五百年，已是罕有的精品。有幸觀賞千古名帖，我卻只對紙張有印象，全因缺乏相關書法素養，無可如何。



故宮精美文物甚多，歷代名瓷溫潤如玉，每只都精彩，我忍不住豔羨：家裏若擺著一套，偶爾拿出來宴客應該很風光。儘管明清瓷富麗多彩，但我更喜歡素淨淡雅的宋瓷。工藝品核舟連日本旅客都讚嘆連連，小小的橄欖核，刻上蘇東坡偕友乘舟遊赤壁的情景，方寸小舟精細之處還需放大鏡才看的清楚，窗戶亦能開闔，聽說核舟底部刻有赤壁賦全文。總說巧奪天工，我想核舟的作者當之無愧。以前我很喜歡郎世寧的巨幅駿馬圖，栩栩如生不稀奇，難在漂亮又神駿，可惜這兩次都沒見著。



康雍乾三代御用硯台展，名為御用，其實是皇帝送給外賓、臣下的小禮物，然而不喜文墨的大將軍，或不熟悉漢文的少數民族籓王等等，若收到如此文雅的禮物，說不定也很尷尬。我當下才曉得，原來硯台也可以有蓋子，硯台、各式硯蓋的的雕飾精微細緻，即使沒寫字，擺在桌上也好看，皇家氣派果然不凡。貴族階級吃穿用度的講究，絕非小民所能想像。



名家印章觀眾不多，正好讓我們細細欣賞。臺靜農、張大千等人使用的閒章，線條流暢俐落、印文雅致，很美。舊時文人對身邊器物的考究讓我神往，若有機會參觀他們的書房，聽主人聊聊器物背後的故事，或許勝讀十年書。我被一枚「多讀補多忘」吸引，漸入中年的我，忘性大於記性，若想瞭解新知，還真得多讀補多忘。才轉身，我居然忘了是誰的印章，又出自那位名家手筆，光看一次是不成的，果然多讀補多忘。故宮藏品無法拍照，還好這個年代有網路，我在故宮網站找到這方閒章，出自近代篆刻名家王壯為之手，印文為篆書，筆劃樸拙，很有圖畫的趣味。另有邊款絕句，標誌主人心情：「過目雖多只益慚，健忘偏足抵貪婪。好書畢竟還應讀，釋卷優游也不堪。」我很佩服王壯為即使精力日衰，仍勉力求知的熱情。

中午，我們在故宮四樓的餐廳三希堂用餐。居高臨下，風景不錯，食物尚可。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廁所不大，坐上馬桶，目光平視之處，便是幾幅縮小的乾隆書法。我忍不住向先生報告這個發現，他特地帶相機至男廁考察，果然也有乾隆書法。不知別人感受如何，然而，這樣的多讀補多忘讓人難以消受，面對御筆便溺未免難堪，若有人因而上不出來，我一點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