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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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口味的肉桂捲。驚呆了我。
「昨天晚上,海倫很開心地啃了我自己做的麵包,吃得呵呵笑;相反地,她嘗了兩口就不再吃安東妮做的麵包,哈!」榮格才一踏進澳福的店裡,立刻就大聲的嚷嚷起來,完全沒看到吳爾芙已經先在店裡和澳福談話…

「…海倫雙手捧著麵包,規律地凹起臉頰,像是在吸吮母乳般,用著她的乳牙一口一口啃著麵包,彷彿要將精華全部吸收;五歲大的瑪莉安娜一開始還拿著刀子仔細分切麵包、沾著灑上Gruyere起士的洋蔥湯,才切沒幾片、也不管我盯著她看,開始學著海倫啃吮著麵包,簡直就像退行的幼兒;七歲的法恩滋努力保持鎮定,時不時就看向我,哪知他盯著海倫啃麵包的神情全在我眼底…艾瑪索性也不管,不再要求孩子們的餐桌禮儀…阿格奢和格瑞特也不演了,我們這個家就像是摩登原始人,餐桌禮儀什麼的全都放到腦後去了…難不成,我真的是個製作麵包的高手,就像沃夫說的太陽之手,真的做出好吃的麵包,讓全家人都瘋狂,比上次還要瘋狂…」

「…奇怪的是,我自己都分不出我和吳爾芙、沃夫三個人製作出麵包的差異,沃夫這麵包師傅,也只比我好一點而已。倒是,約翰這小孩能分出麵包的差異,海倫也嘗得出不同,吐出不好吃的…會不會,年紀越小、味蕾受到的干擾越小,越容易去分辨出天然食物的差別呢?可這也不對,明明我們三個人所用的材料都一模一樣,都是沃夫店裡徒手製作,卻得到有那麼像、卻又不完全一樣的結果…prima materia都相同的情況下,理論上都會得到一模模一樣樣的結果,怎麼會得出不同的結果呢…」

「…在我向他們說完不同的麵包是不同人製作的之後,孩子們吃得更起勁,彷彿是要把我吃進肚子一般;上次我帶麵包回家,孩子們也只是說好吃,並沒有這麼誇張,是說,沒有比較沒有傷害嗎…還是,這其中摻雜了其他因素影響著孩子們的感官及判斷嗎…明明我和沃夫都分不出來誰的麵包比較好吃說,會是食品工業發達、各式各樣的添加物非法合法加在食物裡,成年人吃的東西太多太雜,口感已經歪掉、失去判斷力了嗎…」

「沃夫,你真的認為昨天我和你們之間那麼細微的體溫差異,會影響麵包的風味嗎?會是你歧視女性嗎?這可是政治不正確的事呀!」吳爾芙一推開澳福麵包店的門,劈頭就問澳福這個問題。平常都是在玻璃櫃後方拿取麵包給大人小孩,幾乎都和女性隔了段距離,在不是交貨取款找錢的情況下,這麼近距離單獨和美人兒相處,澳福只覺腦門發熱、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回應是好,何況,吳爾芙的口氣還是有點兒氣惱,似乎對昨天盲測過程遭約翰評為最後一名而耿耿於懷,滿肚子的不服氣卻又無從發洩。

面對吳爾芙強大的氣勢,澳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到底是美女自帶光環、近距離散發出來的氣場形成壓迫感,讓人不敢直視,還是吳爾芙沒被小男孩認可的氣PUPU變成熱帶低氣壓、又缺少護國神山阻擋直撲而來,又或是兩者兼具衝著澳福而來…總之,幾乎在被壁咚的狀態下,澳福退無可退,只能努力的嚥著口水:

「吳爾芙小姐…可以…請你…後退一點嗎…你那麼胸…我快吸不到氣了…很難…和你…好好講話…」澳福滿臉緋紅,兩眼不知該往哪裡擺,囁囁嚅嚅的回應著。

「呀?我打斷你們了?」榮格嚷完之後,才發現澳福和吳爾芙兩人紅著臉,後者迅速退了一步,瞪了榮格一眼。「請繼續」這話榮格也吞回去了。

「我剛才向沃夫請教,細微的溫度也會影響麵團的發酵嗎?你怎麼現在才來?」吳爾芙先前的氣場尚未收功,自然榮格也被掃到颱風尾。

「咳…」澳福獲得喘息機會,紅潤的臉色也稍稍消退了些,「我們正討論著主廚埃斯科菲耶的那些觀點;原本我以為自己做麵包已經夠熟練了,從最早的徒手揉麵團,到現在有攪拌機的協助加快速度,在不斷反覆操作相同動作下,已經快要變成自動化的行為了,我只知道天氣冷的情況下,要加溫水再開始打麵團,麵團才會發酵得順利,天氣熱的話要在水裡加些冰塊,不然麵團發酵太快、味道會變得不好。除此之外,我的腦袋也不會特別去思考這些過程中有沒有其他什麼變化…」

「我正好和你相反…」榮格接下澳福的話頭,「徒手做一定有什麼魅力在,不然我也不會從小就喜歡上雕刻木頭,現在又來纒著你教我做麵包了…哈~」

「對噢,咱們先到後方工作區開始工作,再來聊天吧…」澳福想到今天是榮格和吳爾芙學藝的第二天,這是件重要任務,談話也因這任務而展開,他們不是純粹來聊天的,千萬別本末倒置了。

「約翰會再跑進來嗎?」才洗完手還沒擦乾,吳爾芙先問了澳福。

「怎麼了嗎?」

「不,沒事兒。」要拿出寶貝球收服他嗎?吳爾芙心底猶豫著。按道理來說,孩子和她見沒幾次面,沒有任何過節,不可能是故意在吃麵包時和她過不去。「沒事兒,」吳爾芙擺擺手,「他下午過來不曉得會不會肚子又餓了呢?」到底是對著澳福回話,還是在自言自語,榮格也沒個準兒。
https://jungcurrents.com/jung-hands-intellect-mystery
「你剛剛拿出一坨麵團分給我們,要我們把它摻進麵團裡,這和昨天的做法有什麼差別嗎?」榮格對於澳福遞給他們一人一坨麵團感到好奇,「你剛才怎麼沒問呢?」

「我一摸到麵粉就忘了問,真奇怪。」榮格右手食指點了自己的額頭,「我一定是腦霧了。」

「如果昨天薩瓦蘭的理論是對的,我們在飲食過程中,不管有意無意,用上不同的感官在品嘗食物,那麼,會不會在工作時或者是做任何事情時,也是如此呢?」吳爾芙搭上榮格的話,「當你的手全神貫注時,你腦袋裡的煩惱或困擾就自動退位,切換到另一個模式,只是這個切換過程因為太快了,在缺乏所證資料的情況下,我們自然而然就不會去注意到這些。」

「安東尼,你這麼一說我倒想到了,佛洛伊德曾說過,slip of the tongue(說溜嘴)就是那道探索無意識的隙縫,在我們大量依賴口語的日常生活中,說溜嘴的情況處處可見,可惜這麼有力的佐證資料常常被我們忽略,沒有深入探究。說到底,當我們浸泡在言詞的海洋裡面,說溜嘴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氣泡,任誰都不容易注意的。然而,當我們動手做的時候,因為這是和言語不同的運作模式,所以就比較容易獲得注意…」

「難怪我在巴黎麗池酒店時,主廚愛思考非也(假如榮格40,埃斯科菲耶)會指示我眼睛閉起來細細咀嚼、慢慢品嚐,為的就是減少視覺上的刺激,讓我能夠專注在口感及味道上…」

「嗯,這樣子說起來,不同感官經驗的切換,有助於提升生活經驗或是增加味蕾的敏感度囉?難怪那時候勞乃成師傅常常告訴我們,做學問不要一直鑽牛角尖,可以打打太極或者是甩甩手,再不然去大自然裡摘採植物,這些不同經驗都可以互相協助、彼此擴展。」

「嗯,我是這樣子認為的…記得恩師布魯勒*(Bleuler)醫師,在3年前還是4年前呢,總之,他說他指導的一位學生,有點兒藝術天分,博士論文就是在討論黑色或彩色墨跡所引起的反應…呀,就是赫爾曼.羅夏(Hermann Rorschach),對,就是他。他發現不同的人對相同的墨跡會看到完全不同的東西,和年紀性別都無關…所以,同樣是視覺,文字和繪畫就是一種感官的切換;同樣是聽覺,歌曲和言語也是一種感官切換,在這些模式切換之際的小隙縫,處處都有,就看有沒有被發現而已…」

「有道理,你這位鼎鼎大名的精神科醫師找沃夫學做麵包*,原來也是在切換模式!」

*布魯勒(Bleuler)醫師,見<假如榮格3>

*羅夏於 1912 年在Eugen Bleuler的指導下完成了他的博士論文
https://en.wikipedia.org/wiki/Hermann_Rorschach

Carl Jung: “Often the hands will solve a mystery that the intellect has struggled with in vain.”
https://jungcurrents.com/jung-hands-intellect-mystery

*「讀本科的人只有學問累積,沒有活生生的和感動人的故事,開麵包店的人,經歷的人情世故就是資產」〈我的出走日記編劇來台 鼓勵創作者累積人生經驗〉
https://www.cna.com.tw/news/amov/202210200378.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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