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新時代“性生活

2022/11/10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性生活是婚姻的點綴，但不是充分必要條件。26歲結婚後我人生的優先級馬上調整成為工作…性生活在我的判斷里是和我看一個綜藝、就是浪費時間的事情放在一塊的..就是一種放縱的生活。 from 妻

截圖自「結婚5年性生活誤區，我們坦誠聊一次」

2013年我第一次到中國出差，在連鎖便利商店看到保險套大辣辣的擺在收銀台旁，猶記當時心中是一陣詫異“呦中～國現在對性這麼開放，能夠如此大方地擺出了。“ 那幾年做消費者訪談時，經常會聽到大學生或剛畢業的社會新鮮人提到學校旁邊的鐘點房，不論男女，嘴邊那一抹笑意總是意味深長。

然而今年八月，北京大學和復旦大學聯合發佈的「中國人私生活質量調查報告（Chinese Private Life Survey）」卻又顛覆了我過往的認知。

關於性的討論，相較於高教育人群，低教育與社經地位的人反而更坦然自然。

在過程中，我發現經常上網的高知人群，不少人還是談性色變，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樣自然，各個年齡層都如此。反而是一些流動人口，或傳統意義上的底層人員，談起性來更加自然和坦然。from 研究團隊參與者之一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社会研究中心助理教授于嘉

在中國的諮詢和公開講課中，凡是與性教育和兩性親密關係相關的話題，我經常得到的高知成年人（高知：大專及以上的學歷）的反饋是

這個我知道很重要，但我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談，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我怕說錯話，以前我們是不教也不討論這些的。

也有參與過我為孩子設計的性教育工作坊的年輕老師表示：

我真不知道現在孩子這麼早熟，小學五、六年級的孩子就在說親親、抱抱、舉高高，我們小時候想都沒想過這些事情，很多他們說的東西，我一個20多歲的人都不知道。

性教育工作坊

在夫妻諮詢中，我多會詢問來訪夫妻的性生活品質或探討自己的性需求，好幾位30多歲在中國出生長大的來訪者都曾這麼說過

孩子都生了，就沒有那麼關注這事了！

沒想過這個問題

都結婚這麼多年了，就那樣了。

因為成長的教育體系中沒有教導、因為生活中沒有資源或是人可以討論、因為自己缺乏經驗、因為從沒有想過性為自己意味的是什麼跟自己需要什麼等等原因，讓不少成年人不知道如何啟齒，純粹功能性思考、和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與我的關係。

但研究過程中，研究團隊經歷的“底層流動人口比高知人口更侃侃而談”不禁讓我疑惑是不是整體教育只是讓人們更遠離“自己”？

2. 年輕的，不一定做的多

該份研究顯示，有配偶的28～52歲男性和女性，過去一年沒有性生活的比例在6-9%之間，然而在最年輕且有配偶的18～27歲男性和女性中，過去一年沒有性生活的比例分別為14.6%和10.1%。

性生活每個月少於1次的調查中，18～27歲有配偶的男性中有11.0%的比例，是五個年齡群體中第三高（第一名：超過52歲的有配偶男性，第二名：43~51歲有配偶男性）。

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一天至少一次性行為的男女年齡層正好落在兩端，男性是最年長（超過52歲）的一群，而女性則是最年輕（18～27歲）的一群。

同年齡層的女性只有0.2%，但男性卻有5%，是因為年長男性的性對象年齡可以向下發展，但年長女性則較困難？抑或這數字與雄風自尊有一定程度的關聯性呢？又或者與男女性的老化生理狀況有相關呢？

表1 不同出生隊列有配偶的男性和女性的性生活頻率（注：有配偶指的是正处于婚姻或同居状态）

對部分中國年輕人來說，手游、寵物和其他娛樂方式可能已替代了性的部分娛樂和親密功能；996工時、高度內卷的社會競爭和育兒壓力，讓很多中產沒有時間與精力去顧及性生活，「室友式夫妻」是許多家庭真實的寫照。

在沒辦法保證生活和工作都能穩定的情況下，性慾什麼的都得往後排。我現在基本上一點慾望都沒有，只想好好工作，給自己的未來鋪一條平坦點的路。以後會不會有想法也說不准，或許在前途有了保證的情況下才會有想法吧。 from 90後受訪者

取自小紅書

知乎博主余知兮Eric在「結婚5年性生活誤區，我們坦誠聊一次」的直播中分享他們夫妻關於性愛的討論：

性生活是點綴式的休閒娛樂。人在世界上是為了創造更好的東西，而不是過放縱的生活。我覺得每天過性生活，太放縱了，是不是能夠過一種自律節制的生活？！ from 妻

另一個值得探討的現象是相對普遍的婚外情。一些非官方數據表明，超過一半的城市已婚男女（35 歲以上）經歷過婚外性行為，其形式要麼是短暫的，要麼是長期的。許多 35 歲以上的已婚男性和女性質疑他們婚姻選擇的真實性（通常是在父母和社會壓力下，要求在 30 歲之前結婚），並且隨著逐步滿足父母或社會對「個人在婚姻和家庭項目的完成度」與伴侶的情感疏遠日益加深。然而，不願意離婚——通常是出於經濟和社會原因——許多人選擇在其他地方尋求性和情感上的慰藉。

3. 年輕人的性愛剝離觀

越來越多的90後認為，性愛可以是單純的滿足自身生理需求，不一定需要有感情，95後對於性愛分離的觀點更加明確。個人覺得有點意思的是“性和愛可以分離，但性的目的還是為了得到愛....那這個分開是在？”

通過互聯網，年輕人很容易找到性伴侶，間接鞏固了年輕人對「性」與「愛」剝離意識的形成。不過依然有約60%的年輕人認為性的目的就是愛，也有很大比例的年輕人，會在性關係後，與對方進入戀愛階段。也就是說，「性」與「愛」不是完全剝離了，有時只是順序變了。 from 研究團隊參與者之一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社会研究中心助理教授于嘉

或許這似乎表示了性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是獲得愛的手段，也是得到真心圓滿的愛的體現。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代表了（戰略）實用主義和更高（浪漫）願景的融合，是一種在中國生活的各個領域並不少見的心態和方法。

4. 性關係中誰該主動？不同年齡層的男性有不一樣的想法

從報告中展現的數據來看，男性和女性對女性在性中的主動性都較為認可，但女性整體的態度是越來越開放，但男性的態度卻並非線性變化的，80後男性對女性在性中的主動性最為認可，但是90後卻略有向傳統回歸的傾向。

這不禁令我十分好奇，是什麼原因讓30歲以下的男性認為女性不要主動、女人無需享受性愛、男人也不用讓女人歡愉？那這愛，要怎麼做呢？

注：(a)男性 (b)女性

年輕男性在性愛中誰該主動、誰要取悅誰的態度轉變，一個可能原因是，過去十年中國政府強調與推廣“傳統價值觀”的影響。在教育和主流媒體中，顯著更多的父權基調、因應中央的“思想框架重塑”和社會權威指令重新激發了過去關於社會中男性和女性角色的觀念，同時避開了 00 年代相對自由的生活方式（和性）實驗時期。由於國家面臨出生率嚴重下降的問題，政府機構最近一直在呼籲年輕的已婚妻子提醒她們有責任生育孩子（請多生孩子！）。與上一代相比，或許這反過來又導致一些年輕男性對女性伴侶抱有更多“保守”的期望。

那些對生活、性和婚姻有清晰需求（而且通常是個人主義）的女性很容易拒絕這些男性。面對這些更重視「想要」而不是「必要或需要」男人的獨立女性，她們拒絕迎合男性“順從的女性氣質”的想法，這讓多數男性感到性威脅——彷彿性是一種對抗性運動，因此男人們會覺得需要重拾和維護自己的控制力，而有別於越來越多的當下中國年輕女性所看待的性：快樂，以及是一種與伴侶和自己親密聯繫的方式。

5. 年輕女性的性平等意識崛起

除了女性整體對「性關係中誰該主動」態度越來越開放之外，問卷中還有一個問題是「為了使對方滿意，你會不會假裝自己達到了性高潮」。

相比70後和80後，90後女性假裝性高潮的比例明顯下降，而男性討好女性的比例卻有所上升，近乎持平的狀態，顯示年輕女性在性關係中，更加主動尋找其中的快樂度和滿意度，而不僅是服務男性的一個角色。

95後人群中，有17%的女性會在互聯網上尋找性伴侶，95後男性則為19%左右。而80後人群中，在互聯網上尋找性伴侶的男女比例，分別為33.7%和11%。這種數據的變化，也能說明年輕女性在追求性需求/性滿足上更加獨立平等。

這顯現了“男女平等”思維持續在生活的不同面向展開，以及是女性自我決定論--中國年輕女性中開始更注重實現與追求自己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

或許在個人成長道路上，現代年輕女性仍然避不開“要功成名就的期盼與壓力”、“對顏值與穿著的焦慮與標籤“、”單身不婚老年必定悲慘可憐和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就不是完整的女人的輿論壓力”等等，至少在性生活上，開始自我覺醒、認真看待與滿足自己的需求！

參考資料：

「七夕」來了，避孕套市場仍處「冰窖」這屆消費者換口味了？https://www.nbd.com.cn/articles/2022-08-04/2392782.html
中國人私生活質量調查（Chinese Private Life Survey）報告為「Sexuality in China: A Review and New Findings.」論文的一部分，該調查從2019年開始問卷設計到完成報告，共歷經三年左右，收集到6828份有效答卷。
Yu, Jia, Weixiang Luo, and Yu Xie. 2022. 「Sexuality in China: A Review and New Findings.」 Chinese Journal of Sociology 8(3): 293-329. 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2057150X221114599
結婚5年性生活誤區，我們坦誠聊一次 https://www.zhihu.com/zvideo/1445885693298356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