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更漏子〉「水涵空」賞析

〈更漏子〉送孫巨源
水涵空，山照市，西漢二疏鄉里。
新白髮，舊黃金，故人恩義深。

海東頭，山盡處，自古客槎來去。
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歸。

題解：
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十月，作者在楚州（於今江蘇省內）送別好友孫洙（字巨源）而作。蘇軾和孫巨源都是因為與當時王安石新法改革派政見不合，所以被貶官。此時孫巨源要調職回朝廷了，任起居注知制誥－這是個在皇帝身邊紀錄事情、起草詔書的好職位－蘇軾遂作此詞讚美孫巨源，並寄托了自己內心複雜的感慨。

注釋：
１［二疏］：典出《漢書・疏廣傳》。二疏指的是疏廣、疏受是一對叔姪，東海海州人。疏廣曾任太子太傅、疏受曾任太子少傅，都是身居要職，後來辭官請求回歸鄉里，為世人景仰。漢宣帝賜他們黃金二十斤、太子賜五十斤，其他公卿大夫、朋友鄰居曾設下盛大的歡送會歡送他們。孫巨源曾經在海州當官，所以作者運用此點，意喻孫巨源和二疏一樣都受到海州地方人的紀念重視。
２［客槎］：槎，音ㄔㄚˊ，指木筏。客槎典出張華《博物志》：「近世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見海槎來，不違時，繼一年糧，乘之到天河。見婦人織，丈夫飲牛，問之不答。遣歸，問嚴君平，某年某月日，客星犯牛鬥，即此人也。」意思是說，古代傳說天河與海相通，有人住在海邊每年八月都會見到一個木筏飄來。準備了一年份的糧食坐上木筏到了天河，見到了織女、牛郎，問他們此為何處，他們說回去問嚴君平就知道了。回去後到蜀去問嚴君平，他說某年某月某日有客星（外來之星）干擾到了牽牛星，正是他出發的那一天。此處用這個典故是說，孫巨源好像就是要出發去天河那般，要回京師任職了。但是傳說中的那個木筏會有回來的時間（每年八月），但孫巨源卻沒有定下歸期。

賞析：
事實上，以上注釋看過之後，懂得本闋詞用的典故，基本上就可以看懂本詞了。

水涵空，山照市，西漢二疏鄉里。
首句說明海州水色山光之美，並引出典故。
碧水接天，山色照映，海州是西漢時二疏的故鄉。

新白髮，舊黃金，故人恩義深。
扣回眼前孫巨源，慇勤施政平添白髮，像古時二疏得賜金那般，讓海州人感念他的恩義。

海東頭，山盡處，自古客槎來去。
以乘槎的故事聯想，海、山呼應上片的水、山。
海的東邊那頭、山的那兒盡處，是古時客星乘槎來去的地方。

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歸。
最後將焦點集中在要送別的主角孫巨源，以浮槎上天河，隱喻孫巨源晉京任職、又以其歸期未定抒發離情。
古代的客槎很準時，每天八月都會返回海上。而你卻是不知道去了有無歸期啊。

用韻：
〈更漏子〉這個詞牌的用韻規定是：雙調四十六字，上闋兩仄韻、兩平韻；下闋三仄韻、兩平韻。
但是細看本闋，會發現東坡似乎沒有嚴格地完全按照規定用韻。
上片
市、里（四紙韻）
金、深（十二侵韻）
－－上片有依照用韻規格
下片
頭（十一尤韻）
處、去（六御韻）
－－應為三個仄韻，「頭」字卻為平聲
期（四支韻）
歸（五微韻）
－－借旁韻
為什麼東坡沒有押好韻呢？目前不知道為什麼。
我自己的推論是，這時東坡剛開始作詞沒多久，還不熟練，而且這是他集子中第一次填〈更漏子〉這個詞牌，所以有些出韻也是可能的。而且，東坡本就是不喜為了聲律遷就詞的內容，蘇詞「橫放傑出，自是曲中縛不住」者。不過要記著，東坡詞固然時時不守格律，但是該講究的時候東坡也是很講究的。

結語：
這闋詞並非很有名的作品，東坡集子中，這種送朋友、迎朋友的作品也多得去了。
要說用典好嘛，乘槎的那個典故是常用的熟典了，且比起這闋詞用典用得更貼切的也多得去了。
我之所以會介紹這闋詞的原因是因為……純粹是剛好翻到。（汗！）

不過用來探究一下東坡的心理也很有趣。
東坡有一陣子跟孫巨源很好，這闋詞的前後也有其他寫給孫巨源的作品。
而今孫巨源終於可以回去朝廷當官了，而自己接下來就要去密州了－－東坡之調任密州太守，是明升暗降的。
眼見著同樣是自乞外任的，這會兒孫巨源都可以回去了，那自己呢？
最後一句：「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歸。」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但是所謂的回來又該說是何地呢？
怕該是說，兩人相處愉快的潤州吧。（熙寧七年，東坡三十九歲，因反新法自請外調，任杭州通判。該年冬季，東坡至潤州賑災。）
只是接下來孫巨源要回京師了，自己要去密州了，相聚可又還有機會嗎？
雖然東坡是個胸襟開闊，光明磊落的人，但此刻心情難免還是有點複雜吧。

賞析東坡詞的好處在於，東坡太有學問了，可以認識到很多典故。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