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二十）

妳跟月從認識開始，一直到在一起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妳們許諾彼此終生，所以決定結婚。雖然愛情不需要見證，地球上的婚姻也更像是簽訂奴隸契約，但在女人島的婚姻自是不同的。會有一些儀式過程，除了有其紀念價值，更是代表彼此信任，將自己生命托付對方，也會捍衛對方的生命。而這個儀式不只是具備象徵意義，也有涉及魔法施展。從此之後，妳們就是生命與共的伴侶，妳能感知她的存在，她的安危。至於典禮上要怎麼穿，或者說要不要穿婚紗的事情，妳也考慮了許多。妳聽過太多這樣的說法，「女人一生當中最美的就是那一天」、「每個女人最期待的就是穿婚紗這件事情」。但是這個說法是正確的嗎？事情真的是這樣嗎？妳想到幾年前，開始流行一種拍藝術照的主題，叫作閨蜜婚紗。當時妳也有跟三五好友一起拍過，成品看起來符合妳的想像，就是跟雜誌上的畫面一樣。但是妳回想起過程，其實是有點膽怯的。

為了要將自己擠進那件婚紗裡頭，妳幾個月前就開始減肥。到了拍攝照片的那天，為了上鏡，為了不要看起來水腫，或是小腹凸出來，從前一天的晚上妳就開始斷食了。在拍攝的過程當中，妳一直覺得很累。而模特兒的工作大概也不像看起來如此光鮮亮麗，畫面上雖然看不出來，但其實妳擺出很多奇怪的姿勢。就是為了要讓胸部看起來更加豐滿，讓腰看起來纖細，還有要掩飾手臂的肉跟雙下巴，而這些姿勢是很反人體工學的。更別說妳除了堅持住動作以外，還要記得保持微笑。拍攝照片的過程中，妳一直覺得又餓又累，真的體會不到友情該如何從中見證。原本拍攝完之後的聚餐也隨著取消，大家本來計畫可以去大吃一頓的，反而因為餓過頭跟累過頭了，只想回家休息。如今居然真的要舉行婚禮了，而且並不是在地球上。妳不確定要不要穿婚紗，說真的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穿。現在的妳因為開始會對過去的價值觀提出疑問跟批判，所以很多既定概念也開始動搖。

妳詢問島上一些會穿裙子的姊妹，那些裙子上面有許多圖案，妳很難不覺得這也是一種裝飾。妳明白她們所說的—女人不需要美這句話，認同許多美容實踐只是浪費心力、時間、跟金錢的作為，但關於某些事情，妳覺得界線仍然有點模糊。那些姊妹給妳一些參考的方向，而最重要的就是認真思考自身的感受。妳覺得做了這些事情對自身成長有幫助嗎？或是在過程中妳覺得舒服嗎？雖然不是所有的事情妳都能馬上有答案，但妳覺得婚紗這個裝扮，與其說是自己覺得美，不如說是穿給別人看的。好像妳穿上了之後，就能符合那個幸福的模板。也許當下照鏡子的時候，真的覺得自己美。先不討論這個美是如何建構的，也別說個人的審美差異。就說這個美，妳自己看得到嗎？而花費這麼多精力去維持這個美，又值得嗎？回想起閨蜜婚紗的體驗，妳明白過程是虛假的。從事這個活動並沒有維持妳們的友誼，那樣的照片說真的也沒有什麼紀念價值。比起妳以前跟她們出去聚餐或是旅遊所拍攝的自拍照來說，那些可能還比較有意義一些。因為妳可以回想旅途的經歷與體悟，還有享用美食的感覺。妳是具有主體性的，跟單純被當成擺設道具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妳現在不想穿婚紗，因為妳不是一個商品，妳不需要美。而穿著婚紗結婚，也不代表一段感情就能無風無雨。

妳告訴姊妹們關於妳的決定，她們說對於婚紗的想法，她們與妳相同。不過單說裙子這個品項，必須另外討論。她們穿著裙子，是因為舒服又透氣。不論是夏天，或者是月經來臨時，能緩解悶熱的感覺。不過這裡的裙子，從材質到長度，都是將穿著的人的感受視為第一考量。所以妳也能理解，為什麼她們會常常穿著裙子了。至於上面的圖案呢？這個也是一種吸引人觀看，或是想變美麗的方式嗎？一位名為娜努的排灣族姊妹說這個編織跟圖騰是她們的傳統手藝，也有一些美好的意思，跟許多意涵。這是她們的歷史傳承，也是價值認同。而且穿上去，不僅是舒適、方便活動，也不會刻意凸顯或是強調身體曲線，跟目前地球上許多裙子的目的性不一樣。一個是為自己設計，一個是為吸引他人所設計的。而妳對於排灣族姊妹設計的裙子非常有興趣，希望在婚禮的正式場合可以穿上她們的手藝。娜努與她的妹妹絲亞跟妳約定好，會幫妳設計一件洋裝，這件洋裝也是她們給予妳的祝福跟新婚禮物。妳很感謝，也很期待。

每當在女人島上學習到了一些顛覆過去觀念的新觀念，或是遇到熟悉的事情，卻以不同的方式呈現之時，妳都會覺得憤怒。覺得過去的自己很無辜，走了許多冤枉路。一開始甚至動過想回去報復的念頭。不過先不說妳根本不知道怎麼回去，而是這裡太美好、太愜意，妳已經不想回去，想要就此忘記過去。這些紛亂的思緒很快被繁忙的準備工作取代，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儀式，但所花費的時間也超過妳的想像。而妳也不敢相信時間過得如此快速，那天就在眼前。等妳完成洗簌程序，就穿上那件由娜努跟絲亞所作的洋裝。在妳走出房門以前，山進來看妳。她告訴妳一切準備就緒，但在出去之前，她要幫妳蒙上雙眼，再帶妳去婚禮的地方。妳開始覺得緊張起來，但同時也覺得很期待。被蒙上了雙眼以後，其它的感官更加明顯。山有力的手攙扶著妳，妳的雙腳踩在草地上，聽見昆蟲的叫聲，聞到花朵的香味。等妳到達佈置好的場地，山幫妳解下蒙在雙眼上的緞帶。

妳緩慢地張開眼睛，等妳適應陽光的強度時，妳看見所有的姊妹坐在兩旁的椅子上。座位旁邊沒有花俏的佈置，但卻讓妳覺得溫馨。而站在妳身前的，是穿著白色西裝的月。月這樣盛裝打扮的模樣，妳並沒有見過幾次。妳的羞澀與傾慕之意，過了幾秒便湧了出來。妳向她走去，她牽著妳的手，妳們一起走向前方的祭壇。祭司媞亞向妳們點頭示意，便宣布典禮開始。媞亞對妳們提出問題，確保妳們兩人是在彼此溝通後達成共識。等妳們對問題回答完「我願意」三字，就是交換戒指的時候。戒指也是由姊妹們教妳方法，妳與月一起編織而成的。等四片嘴唇貼在一起的時候，妳還是覺得只是像做了一場夢。這個時候聽見媞亞開始施法，伴隨著她口中的拉丁文的是台下姊妹們的歌聲。等儀式結束之後，妳感覺到有一股微弱的電流，從妳跟月緊握的雙手中開始蔓延到心臟。雖然媞亞還沒有說什麼，但妳知道儀式已經結束。原來真正的心心相印是這樣，不只是一種修飾法，而是物理上的關係。

在準備婚禮的時候，妳跟月有想過要不要準備致詞。但覺得平常相處時，就已經盡量將內心的情感發揮得淋漓盡致了。對著稿子或是背稿說話好像都顯得有點制式化了，所以妳決定跟月一起合唱一首歌。是獻給彼此，也分享給姊妹們。妳在地球上時就很喜歡這首歌，很嚮往這樣的感情。不過妳到這裡才明白，跟男人做朋友都很困難了，怎麼可能有像朋友的愛戀關係存在呢？穿越到女人島之後，其實妳沒有在愛情方面做些什麼預設。卻沒想到能遇見了解彼此，認同彼此，愛護彼此，可以真正交心的對象。在月用低沈的嗓音開始唱歌時，妳突然覺得有點哽咽。Do you hear me, talking to you, across the water, across the deep blue ocean, under the open sky, oh my, baby I’m trying. 等月唱完她的部分，輪到妳時，雖然妳還有些喘不過氣，但也緊接著唱出聲了。Girl, I hear you in my dreams. I feel your whisper across the sea. I keep you with me in my heart. You make it easier when life gets hard. 妳真的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也到現在才真的能體會這種感覺。而接下來就是妳們的合唱，妳從月的眼中清楚看見自己的倒影。裡頭也有許多種情感，那是由憐惜、景仰、愛慕融合而成的目光。接下來，就是妳們的合唱。 Lucky I’m in love with my best friend. Lucky to have been where I have been. Lucky to be coming home again. They don’t know how long it takes, waiting for a love like this.原本表情仍算平靜的月，也開始哽咽，但妳聽著她接著唱。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 I wish we had one more kiss. I’ll wait for you, I promise you, I will. 妳竟然看見月的眼淚，她的神情帶了一點哀傷。妳用手輕輕抹去，然後給她的臉頰一個溫柔的吻。此刻的妳感到非常幸福，妳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妳在內心感謝母神，謝謝她讓妳來到女人島，讓妳認識這麼多姊妹，還讓妳遇見月—一個想要廝守終身的伴侶。讓妳重獲新生，活出自我。

Jason Mraz feat. Colbie Caillat-Lucky (Cover by Reinaeiry and Chloe Breez)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FsYL6zZsQo

*娜努與絲亞的取名由來：

http://www.pressstore.com.tw/freereading/9789869182805.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