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角54

豐盛的旅程

美國作家史坦貝克著作等身，獲獎無數，舉凡普利茲小說獎（1940）、諾貝爾文學獎（1962）、年度最佳紙皮書獎等等，文學成就舉世聞名，其著作如《人鼠之間》、《憤怒的葡萄》、《伊甸園東》等，膾炙人口。但有一本書更能代表他個人性的，我覺得是《查理與我：史坦貝克攜犬橫越美國》（台北，馬可孛羅文化，2003年）。那是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當年出版的書，敘述他與一隻貴賓狗開著自己改造的房型小卡車慢活美國公路旅行的零零總總。

為了找尋自己的身分定位，看到底什麼是美國人，史坦貝克開始這趟「私旅行」。他自己設計了一個袖珍金屬小房間，有門有窗，夠他躺下睡覺，兼附生活家當、簡單炊具，放在類似小發財的貨車車斗上。他為自己的小貨房車取了個名字「蘿辛娜德」，就是賽萬斯提《堂．吉訶德》（意為「吉訶德大人」）小說中吉訶德為他的那匹又瘦又老的牝馬取的名字。史坦貝克駕著他的蘿辛娜德，帶著他的貴賓狗查理，從美國紐約長島直開到他於加州薩琳娜谷的出生地，再返回紐約，共一萬六千公里。他把這趟旅程的觀察記錄下來，成書出版。

他說，有一回在荒郊野外，傍晚時分，天寒地凍又下著大雨，他把車停在一棵大樹下，夜幕漸下。他點亮了露營房車燈，餵好查理，自己拿起書準備享受安靜的夜晚。突然有人敲「房門」，是一位在附近紮營的年輕人，帶了瓶酒，想在這荒蕪的野地找個伴，共進晚餐。史坦貝克勉強讓他擠進斗室，簡單的食物加上飲酒，倆人交談了許多話。雖然無法留客人過夜，但史坦貝克十分享受這次的夜間促膝聊天，這也讓他對「美國人」有了多一分地體驗。

我近兩年來，追蹤一個大陸視頻，是一位房車旅行播主，在這一塊是Top級的人物，姓楊名旭，北京人。約兩三年前，他收了自己的小公司，想開車到從未去過的大陸南方看看。不料這一舉動，帶出的外溢效應，讓他逐漸走上以當YouTuber為行業，開著專業C型房車，旅行於中國大江南北，讓視頻追蹤者，看到一般旅遊無法到達的地方。有一回他在路邊，看到一隻黑白雜毛相間的流浪狗，小小的，一巴掌就可攥起來。有惻隱之心的楊旭先生，就收留了她，讓她與自己共遊江山。他為小狗取的名字叫「飛兒」，似乎是讓狗與自己在夢想中飛翔。看視頻的觀眾都很喜歡這隻小狗，一不見到她都會關注。

前幾個月在甘肅蘭州，楊旭騎著他附載在車後的摩托車，與轎車擦撞，摔壞了右手掌，必須休養三個月。車不能開了，他把飛兒寄在甘肅一家寵物旅館，自己回北京。過了兩個月，不待手復原，楊旭又迫不及待地返回蘭州，去接小飛兒。那飛兒見到主人，興奮地跳呀繞圈子，非常感人。但另一方，寵物旅館的女老闆捨不得飛兒離開，一會兒又一會兒地抱著，直到要開車了，女老闆還要楊旭遞出飛兒，摟抱親吻一番，才放行這對旅人。

楊旭在旅程中，也體驗不同的風土民情。大約一年前，他到了鄱陽湖畔，車停在堤防頂上，騎腳踏車四處轉轉。由於不識路，問了在堤防上練習跳繩的三位女高中生，學生很熱心地指引，楊旭謝了他們，隨口說了一句晚上請他們來看自己放煙花。夜幕低垂，楊旭在車中吃了自己煮的晚餐，按著行程要自己放煙花了。突然遠處黑影幢幢，來了四個人，楊旭不敢相信，那三位女生帶著其中一位的弟弟，從村中走到堤頂，要看煙花。楊旭邊放煙花邊和他們聊天，後來又請他們參觀自己的房車內部，介紹飛兒給她們，並指著他環遊大陸的地圖路線，鼓勵她們好好讀書，考上北京高校，到北京請她們吃北京烤鴨。

更奇的是，第二天清晨，女同學們信守承諾，到楊旭房車旁，等他睡醒，帶著他到村中吃早點，並介紹自己的村子狀況讓楊旭了解。臨走前，女學生拿來奶奶要送楊旭的甜食，楊旭也從自己一些小件中拿出送她們，她們靦腆的接下，並依依不捨與飛兒道別。這樣的會遇，讓楊旭十分感動，那是溫厚的人情，是單純的互動，在旅途中，感受與土地百姓的連結。

旅行，應該不是吃喝玩樂的概念，而是在過程中，體驗人生滋味，接納外界實況，拋下自己成見，看到大千世界。如果不能像史坦貝克或楊旭這樣有狗陪伴的真正自由行，至少在旅途中，安靜一下自己的心，孤獨一下自己的腦，專注品味接觸的人事物和自然景色，別忙著拍照打卡，別想著等一下有什麼大餐。豐盛的旅程，是為準備好要得到豐盛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