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九、<回歸>

辦公室的紅漆檜木門被敲響，牛頭雕飾的門把轉動，門開了，進來一名穿西裝的下屬。

阿連卡漫不經心面對陳堆的資料夾，皺著眉頭對照上頭的內容，對於進來的人不以為然，看都不看一眼。

「部長。」進來的保鑣離他二尺的地方停下來，一開口就是死訊：「很抱歉，若曼死了。」

阿連卡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他緩緩抬頭，黑眼瞪向對方，「給我詳情。」他語氣冰冷得彷彿可以凍死人。

若曼是一個高大、臉部肌肉下垮的男子，他是資深保鑣，各方表現很優秀，於是把他派去監督達斯，達斯沒眼光的取笑他優秀的保鑣為衰臉。

保鑣死亡並不是稀有的事情，但是那是若曼，當達斯來到此地之後，最主要監視達斯行動的若曼。

照理說他今天晚上應該會來報告達斯狀況，但是來的卻是他的死訊。

「我們在北處的妓女戶附近發現他的，此時若曼已經『死亡多時』還被埋入土中，一直到居民因為發臭挖掘才發現。」

死亡多時？

昨天才派遣他過去的的手下，今天被發現死亡多時？

阿連卡臉色巨變，手裡的文件散到桌上，他繃緊的神經，吃驚的回看對方，眼裡帶著同等程度的怒火。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他死了多久？」他粗吼一聲。

「法醫研判大概三天前，是非常精準的手法刺穿心臟和腦部致死。」對方說：「這是很特別的攻擊手法，之前遇到的機械蟬聲突然驟減，都是用這種方法處理掉的。」

三天前達斯剛來到菲斯公國的第一天？

當時還派他去跟蹤半夜溜搭的達斯，最後他還有完整的回來啊。

而蟬聲消失是因為被毀滅掉……

達斯果然有外應！難怪他第一天偷溜走的時候怎樣都找不到人。

等等，難道……

阿連卡突然問道：「三天前，達斯溜搭的方向就是不是有妓女戶？」

「方向上的確可能。」

阿連卡臉色刷白。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若曼已經死了，但是之後出現的若曼到底是誰？

「那些資料呢？有關於悠奇……就是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資料呢？」

他停頓後，站起來開罵，阿連卡把這次的失敗全部發洩在下屬身上，對方壓低著頭，不敢直視，下屬緊張怯懦的說道：「目前已知對於達斯的相關蒐證和資料都被刪除了，還有特殊的檔案磁碟也消失了……」

「混帳！」阿連卡憤怒的拍桌，「達斯那些人呢！」

「目前他們已經和水稻廠區的負責人達成共識，明天會開始著手土壤污染的問題，但是相對的，瑪夫幽先生已經將土地問題上報給植療協會，明天會有專人過來調查納塔拉草的事情，恐怕……」

植療協會是在黑帝斯生態浩劫之後成立的國際組織，具有非常大的權力，任何土地或植物的重大問題都可以通報協會，會有特殊的國際人員前往幫助。

「不需要提醒我！」阿連卡大吼：「給我滾！無能的一群人！」

對方匆匆退下。

「可惡！」阿連卡轉身瞪著桌面，雙手緊緊握拳揉皺了紙張：「達斯到底在搞什麼花樣？從一開始跟在你身邊的若曼，到底是誰？」

「你回來了啊。」抱著洋甘菊的小女孩在五十層的大樓頂樓上，晃著腳看著夜景。

「嗯。」高大、臉皮下垂的男子來到她身旁站著。

「把那張臉皮撕掉好不好，看起來真得很衰。」小女孩晃著兩條小馬尾說道。

男人聽話的把若曼臉皮撕掉了，底下的臉是一張年輕的黑髮黑眼男人。

「哈，這樣才好看。」小女孩傻笑。

「把洋甘菊拿到這麼高，會被吹爛的。」男子的聲音很平淡，像是機械發出來的單調低音，他的眼神也非常無神，是毫無光芒的湛黑色。

「你們都這麼囉嗦嗎？」小女孩臭臉：「還不如多關心那隻亂闖禍的傢伙。」

「達斯先生顯然一如往常。」男人說：「他對於很多事情都不關心，即使他已經意識了我們的存在，但是不至於正面對峙我們。」

小女孩扮了鬼臉：「他真是一個無聊透頂的男人耶，你都比他有趣，你甚至沒有心臟。」

男人只是靜靜的看著底下如繁星的城市不語。

趴在床上的愛琳薩怒瞪空氣。

自從被達斯救走之後，她就心情非常鬱悶，她不知道如何跟達斯溝通，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非常介意在戰鬥、工作時隨時隨地的被呵護和幫忙。

她不爽的同時，心裡也響起一股聲音，告訴自己不是植療師，她不能幫忙。

她始終和植療師有段隔閡。

『或許可以問看看怎麼診斷植物的？』

某個女人的聲音在腦袋裡響起。

「但是他會回答我嗎？我問了又怎樣呢？」愛琳薩半瞇著眼睛思索好一陣子，最後把臉埋到枕頭中，不想去想這問題。

達斯通報植療師協會後， 艾諾兒等人皆被逮捕，以廢棄物違法傾倒和毀壞國土的名義受審判。

然而植療師的任務不僅如此，對於土壤的金屬汙染還是需要告一段落。

這次的解決方法很快達到共識，達斯一回來就用不爽的臭臉告知大家他要用的解決方法。

「蘭蚯蚓。」達斯用那張臭臉說。

蘭蚯蚓是基因改良的物種，一百年前人類已經發現蚯蚓可以耐受高汙染的環境，除此之外排出的糞便還有淨化效果，有蚯蚓的汙染土壤能縮短十到二十年的時間，回到可種植的水平。

最後經由人工篩選和基因改良的方式，製造出一種人為刻意培育的物種：蘭蚯蚓。

外表瘦小，頭部附近有一藍色捲鬚的血管，夜晚會螢光和其自然界的蚯蚓作區別。

蘭蚯蚓食量極大，身體被改造成只能吸收重金屬物質，最後排出來弱毒性的糞便土後。

為了防止人為基改的物種汙染自然界，蘭蚯蚓無法自我繁殖，無生殖器，最後會因為重金屬越來越少而餓死，或者過高的毒物也會被自己食物給毒死，死亡後的蘭蚯蚓體內的毒素也會被緩解，是一種完全以人類出發點誕生的物種。

蘭蚯蚓曾經被人道團體抨擊，然而黑帝斯生態浩劫帶來太多的汙染土地，最後國際同意開放使用。

「蘭蚯蚓可是很昂貴的。」汎瑞絲說道。

「波齁齁，不過好像這樣最方便，畢竟主要出口的土地不能荒廢。」波波先生說道。

達斯鮮少考慮費用問題。

事實上他也鮮少在意其他東西，植療就要做得最好，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這種不重要的部分或許還包含和同伴溝通。

波波先生用他稀疏的毛髮就想到，達斯一進來就臭得要死的臉，一定跟愛琳薩相關。

「明天做聯繫，一早就請人推卡車，把蚯蚓混入土中。」達斯說完便離開了房間，這次已經沒有保鑣的攔截。

晚餐的時候達斯沒有出現，愛琳薩看著客廳植療師們在聊天。

汎瑞絲指著電視螢幕：「尿布居然這麼貴！可以用布的啊！也可以用生物分解的材質啊！這樣很浪費……」

「為什麼妳會精打細算成這樣？我以為妳嫁給了有錢的老公？」德維克吃著義大利麵說道。

「有錢人？哼！我們才不是，武器設計師有很多人好嗎？只是另類的爆肝工程師而已，他甚至沒看到奈奈第一次走路！還有大便！」汎瑞絲抱怨。

等等，大便很重要嗎？德維克腦中冒出了疑問。

「波唷唷唷，工作畢竟都有挑戰呀……」波波先生笑道。

「像植療師工作？」

「當然，波唷唷，那也是很挑戰的！」

「所以你們是怎樣診斷植物的？」

「波齁齁，是先看病癥……咦？愛琳薩妳剛剛問的嗎？」波波先生看著站在房間門口的愛琳薩。

「對，我好奇想問。」她沒看對方，把目光移開。

客廳裡一陣平靜，這覺得尷尬的時候，德維克爆笑出來。

「哈哈哈哈，我好意外喔，我以為妳被達斯大人搞得超不喜歡植療師。」德維克笑道：「我的話會先看食痕，或地上有沒有蟲糞。」

「我對於土壤問題比較在乎，我會附加檢測土壤。」汎瑞絲說。

「病徵或許是一種異常的化學變化，那很重要，波唷，我倒是非常在意植物身上的異常變色問題。」波波先生回。

「我以為，診斷方式都一樣……」愛琳薩認真聽著，目光一直始終看著他們。

波波先生和藹的微笑：「不，診斷因人而異，或許妳也可以問看看達斯大人。」

愛琳薩皺眉頭，面有難色：「我不覺得他會理我。」

波波先生說得輕柔：「愛琳薩，不用擔心，就當作幫我問看看好嗎？」

「我賭是葉子病癥！」德維克掏出了一百塊。

波波先生壞笑：「波齁齁，孩子，我這次可不會賭輸了，我賭根部檢查。」

「不過像達斯大人思考特異，搞不好是從中間莖部呢。」汎瑞絲笑道。

愛琳薩猶豫了好一陣子，波波先生突然開口：「對了愛琳薩，請幫叫達斯大人過來一起吃飯吧？」

似乎難以推拖，愛琳薩聳聳肩，不太情願的去找達斯。

陽台的風吹拂著，夜晚的星辰幾許掛上頭，城市裡的繁星閃耀得比自然界的更加猖狂。

那是文明的蔓延，黑帝斯生態浩劫曾經一度制止的入侵。

夜風掀起了達斯的灰色頭髮，他橘色眼睛在昏暗的光下，呈現暗紅色。

身後傳來了聲音，達斯沒有回頭。

對方停在不進不遠的距離。

「達斯，吃飯了。」愛琳薩克制自己的情緒，僵硬開口。

「好。」對方依然沒有回頭。

風往室內吹，達斯的大衣飄起，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拉著他面對後面的人。

隨著風吹來，愛琳薩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泥土和其他物質的混合物。

「達斯……」愛琳薩欲言又止。

對不起。

達斯面對黑暗，聽著對方呼喊他的名字才緩緩轉過身來，兩人四目交接，風徐徐吹著，湊近彼此。

達斯望進了愛琳薩的眼睛，迷失在動人的翡翠色中。

愛琳薩，對不起。

他想開口卻被打斷。

「達斯，你是怎樣診斷植物的？波波先生他們在打賭。」愛琳薩趕緊補充。

聽到奇特的問句，達斯訝異之餘又恢復平淡的臉色。

「我會先……」他看著愛琳薩認真地說道：「去了解植物正常的模樣。」

「正常模樣？」這回答是她沒想過的。大家都猜錯了。

「唯有知道植物『正常』長怎樣，才能判斷『異常』的模樣。」達斯說得輕柔：「這是診斷的基本。」

愛琳薩想再問更多，卻發現她不知道要說什麼。

達斯繼續說：「有些植物的『正常』是大量落葉或者大量紅葉，但是有些植物的『正常』是長期黃葉，任何植物都有它特殊的生理，那是它的正常，但是套用在其他種類的植物上，或許就是不正常。

每種植物都是獨立的個體，但都有屬於自己『正常』的模樣。

而植療師，本質上是還給他們『應該的』模樣。」

令人意外的，達斯很侃侃而談，然而說完之後，他依然那張平淡無奇的臭臉。

達斯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好一段時間，最後走過她身邊，與她擦身而過。

「走吧，吃飯了。」

愛琳薩看著離去的背影，覺得好像達斯好像可以更加靠近。

隔天早上，好幾十輛的大卡車來到的菲斯公國，運送許多箱蚯蚓，德維克等人被被分配前往支援負責的區域。

協助蘭蚯蚓和土壤的混合，並和植療協會交接這裡的資訊，等他們離開菲斯公國之後，會有人接手他們工作後續。

菲斯公國的下午，眾人已準備好行李，阿連卡沒有親自送行，由其他保鑣指引離開。

「該走了！」眾人上車後，德維克一喊，一邊啟動了庫庫斯，變成了一隻展翅的蒼蠅。

「可以取消庫庫斯的模擬功能嗎？」汎瑞絲不悅的說道。

「德維克你就沒有蝴蝶之類比較漂亮的型態嗎？」愛琳薩也說道。

「這得看我研究的主題，」德維克難得認真地說道：「我通常研究腐生昆蟲。」

「就是很臭的那種。」波波先生玩笑地對愛琳薩說道。

「嘿，腐生昆蟲很重要！妳不知道蟑螂對於生態鏈多麼的……」

「閉嘴，德維克！」愛琳薩怒道。

吵鬧間，庫庫斯展翅而飛，離開了菲斯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