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吊著紅蘿蔔的驢子，向前跑的目的，就是不斷追尋著，那條跟著他一起往前的紅蘿蔔。

小潘是我的高中同學，他喜歡參加學校裡各種大小的比賽，盡可能在每個比賽中拿到第一名。聽說他的家庭很鼓勵他這樣做，說是未來能幫助到他，都是為了小潘他自己。

他報名了學校例行的閩南語演講比賽，全程要用閩南語演講5分鐘。說實話，我跟小潘同班同學三年了，只聽他說過「靠Ｘ」、「雞Ｘ」，其餘的台語都不曾聽他說過。

報名比賽後，他都會利用午休時間，一個人跑到圖書室的會議室裡，用短暫的時間加緊練習。我會偷偷去看他的練習，有時候，小潘會因為講得不好而流露出不開心的表情。

他說：「我會想像自己在比賽時候的樣子，站在講台上，底下的聽眾聽著我的演說，他們會聽得入迷，甚至會因為聽了這個演講而愛上我。當我得到第一名的時候，父母會開心地衝上台跟我合照，他們會搶過主持人的麥克風，說我是最棒的孩子。我會讓父母知道，我比我哥哥優秀。」

他還說：「當我得獎的那一刻，我會乘坐飛機，飛到美國，拿著這張獎狀給哥哥看，讓他知道我也跟他一樣厲害。」

小潘有個哥哥，他哥哥小時候就是個風雲人物，文武雙全是最簡單、貼切的形容詞。他哥哥總是能拿到獎學金，也能爭取到學校裡唯一的留學生的名額。他哥哥的名子，被我們學校拿來貼在校外圍牆上的升學名單上。

雖然小潘成績優異，體育還算不錯，單獨看他的話，會覺得他是一位學業相當厲害的學生。但把他跟他哥哥放在一起，小潘就會被奪去光芒，像是月亮跟太陽相比那樣。

學校裡總有幾位老師，會拿小潘跟他哥哥比。他們說：「他哥哥參加閩南語演講比賽時，底下的每位觀眾，沒有一個是發呆睡覺的，全都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哥哥的演講。結束時的掌聲，每個人都知道他哥哥會得到第幾名。」

這件事我知道，之前去小潘家玩的時候，看著牆上他哥哥得到的獎盃、獎牌、獎狀，裡面就有這場閩南語比賽的獎狀，他的母親跟我仔細講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當哥哥走上台的時候，我們倆就相信他能拿到最好的名次，事實證明是如此。他上台的時候有一種魅力，那個魅力吸引了所有觀眾的眼光。原本旁邊還在閒聊的情侶，瞬間安靜了下來，全神專注在他的演講裡。他演講結束的時候，我還衝上台想跟他合照，但被工作人員擋下來。」

小潘的母親看向旁邊牆上小潘的成績，語氣平淡了許多。她用相當冰冷的語氣說「小潘阿…當然也不錯，但跟他哥哥比，就需要再加油了。」

看著牆上小潘的比賽經歷，那大概是我求學階段加起來都達到不了的經歷。我的眼角看到了小潘，他的表情比平時更冰冷，像是冬天雨後的夜晚那樣，既冰冷、既安靜。

比賽日到了。小潘站在講台上，用洪亮且溫柔的語氣跟觀眾評審打招呼後，就開始演講了。如果我是女生，我一定會因為他的演講而愛上他。他的聲音變得很有磁性，像是為了這場演講準備得，手部的動作很到位，沒有多餘的行為。台下的觀眾每個都很專注地聽著，每個人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的微笑，像是慶幸自己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唯一表情不同的人，是小潘的父母，以及那些聽過小潘哥哥演講的評審，他們的眼神，訴說著小潘的失敗，他終究無法跟他哥哥一樣，達到他哥哥的那個高度。

小潘的演講結束，從掌聲就能知道，他一定會是第一。到了評審點評的時刻，「聲音不錯，相當有磁性，但可能是因為不是平時的聲音，所以顯得刻意。跟你哥哥比，你哥哥的聲音很自然。」他們又說：「動作上有點僵硬，你在比賽前有看過你哥哥的演講嗎？沒有的話回去的時候記得去看一下。」

聽到這裡我知道，評審評斷小潘的時候，會用不一樣的尺去衡量他，小潘彷彿一輩子都需要被這把尺評斷。

但我覺得這不要緊，小潘的演講還是得到了第一名。我看著拿著獎狀在拍照的小潘，我期盼他的的臉上的表情是快樂的，但他的表情跟他父母的表情一樣，沒有半點笑意。

相比太陽，月亮還是顯得微不足道。

一個禮拜後，小潘跟我講了一個故事：「驢子的前面掛著一條紅蘿蔔，牠會為了這條紅蘿蔔拼命的向前奔跑。每當牠往前踏出一步，紅蘿蔔也會往前一步，驢子就這樣拼命的跑。驢子突然停下，牠在一面大鏡子前停下，驢子看著自己與那根綁在眼前的紅蘿蔔，牠陷入了沉思，從一開始的否定，到最後的接受。驢子接受了現實，牠趴坐下來，兩眼無神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慢慢地閉上眼皮，不再去追尋那條紅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