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Blue Train
現在是星期五,這是一周中我賺取小費最重要的一天。
你知道的,單純賣推車上的三明治、礦泉水、報紙還有糖果香菸根本賺不了幾個錢。而正因為是星期五,這些乘客們隔天不用上班,個個都帶著愉悅的情緒,慷慨而大方。他們總會對我說「零錢不用找了!」或者直接多掏張五塊錢紙鈔說「小費!」
他們明日暫時不需要再回到這座車站,甚至有些人並沒有要搭上列車回家,看看此刻站在三號月台的那兩名身穿黑色套裝的女子們,她們手裡拿著電影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七點半的電影。她們想必是準備搭上那班南下的列車,經過兩站,抵達那座城中最大最新的電影院。我還記得兩年前開幕時的盛況,我不是指電影院當地的盛況,而是這座車站,連續一個月三號月台上擠滿了要去電影院的人。至於我,我只是個叫賣小販,怎麼可能有時間去看電影呢?
畢竟只要還有列車進站或離站,我就會站在月台。
「給我一包Marlboro。」常客里茲先生一邊用手帕擦拭著頸部上的汗水一邊對我說。通常里茲先生一來,意味著下午五點十五分。里茲先生總在發車前十分鐘到我這裡買點東西,有時是香菸,有時候則是口香糖。那取決於「我決定開始戒菸了」或者「我放棄戒菸了」兩者之間的擺盪。
「又放棄戒菸啦!」我語帶調侃,並將推車上的一包Marlboro遞給他。
「這周太累了,我需要抽菸。」里茲先生將手帕收進西裝外套的暗袋裡,並從長褲的口袋掏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給我:「不用找了!」
我向里茲先生點了點頭致意。
「五點二十五分,那輛南下的列車就會停在第三月台,載上那些乘客離去:手持著電影票的兩位女子、準備回家的里茲先生,另外,還有在我眼前匆忙地爬上階梯的情侶,他們手裡各拎著一只行李廂(今天不幸地手扶梯正在保養,難怪里茲先生滿頭大汗)。」
我站在推車後方,看著長針一格一格地從數字4走向數字5。
「過一會兒,銀灰色的列車會從遠方響起它的躁動,鐵軌震動起來。車頭由一個點漸漸地放大、延展,再來是一節又一節的車廂,最後則是煞車時的尖銳音,洩氣,打開車門。」
真是一段棒極了的自言自語,我心想。或許我不該站在推車後而是該找間雜誌社寫點東西。
可是五點二十五分一到,那輛銀灰色的列車卻並沒有進站。
事實上,所有停靠在這座火車站的列車都是銀灰色的。
那是一輛藍色的列車,它從遠方響起了躁動,隨後鐵軌震動起來。藍色的車頭由個點漸漸地放大、延展,再來是一節又一節的藍色車廂。這輛藍色列車煞車時發出尖銳的聲音,之後馬上洩氣,打開了它的藍色車門。
可是沒有半個人上車,無論是有著電影票的兩位女子、里茲或是已經不再氣喘吁吁的情侶,彷彿根本沒必要趕車似地無視著眼前那台藍色列車。
我在推車後對著站在月台上抽Marlboro的里茲先生問:「您不上車嗎?」
里茲先生只是轉頭看了我一眼,隨後把菸捻熄在一旁的煙灰缸上。他淡淡地說:「因為那是一台『Blue Train』啊!」
拿著電影票中的兩位女子中那位身高較高的那位說:「怎麼剛好遇上Blue Train,真倒楣。」
較矮的那位則回應:「下一班車是五點四十,應該還來得及趕上電影。」
拎行李箱的男子說:「想不到竟然是Blue Train,早知道就慢慢來了。」
拎行李箱的女子說:「害我留了好多汗,等等到旅館我要馬上沖澡。」
聽我說,我在這座火車站當小販了七年了,從未缺席任何一天。我也說過了,為此我還錯過了電影院的每一部電影以及它本身。現在,我眼前這輛Blue Train正鳴起了車門即將關閉的鈴聲。我知道我必須走進那輛Blue Train,天曉得它會不會停靠在有電影院的那站,但至少它的方向是南下,我告訴自己。
我自推車後方衝進車門,在車門關閉前,我還聽見里茲先生喊著:「小子,別進去,我不是說過,那是Blue Train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