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跑

在成功嶺服役，最讓人覺得可惜的地方，莫過於手機不能拍照了。除卻斷斷續續留下的文字以外，好像就再也沒有任何紀錄，能證明我曾到過這裡。數著日子恍惚空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逐漸薄弱的輪廓。

我很熱衷於用手機隨意記錄生活，文字也好，影像也好，只要能在某一天，突然想到了，於是回頭翻閱，又重新撿起即將丟失的過去。如今拍照功能被迫關上，只好努力用相當有限的文筆，試著建立一份專屬我的資料存檔。

這幾天一得空，便換上運動服，踩著公發鞋，往辦公室後山而去。說是後山，不過是沿著條略嫌曲折的坡道向上奔，那兒兩旁藤蔓荊棘叢生，偶爾綴著幾朵桃紅的九重葛，硬生生地造出了些人煙罕至的荒涼。

氣溫漸涼，離太陽下山的時刻也越發早了，經常得抓個合適的時間，最好是四點左右吧；那時日光趨緩，而風的強度正好，沒有計時、沒有目的，身上除了衣服、跑鞋外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心向前。累了就停下腳步休息，或乾脆原路折返，就這樣，在來回往復中，慢慢將辦公室附近的路線摸清，哪邊是國軍的地盤、哪幢建築之後應該會常來⋯⋯。

是掛著503的棄置隊部嗎？還是風砂滾滾的紮營地，或雜草蔓生的手榴彈投擲區？總是滿地落葉的多功能教室？回過神來，才發現天色已逐漸深沉，樹上的動物——大概是松鼠和某種鳥類——此起彼落地咂嘴，不管跑到哪，都提醒著我應當往回。

在那裡，有段特別使人鍾情的林蔭大道。為了讓軍用卡車順利通過，修得格外筆直平整，彷彿能撐起無限力量，只消沿著它，就可以一直、一直跑下去。兩旁大樹參天，自成一襲綠袍延綿不斷，像是歡迎每個行經的人。跑累了，我就停下腳步，大搖大擺地走在雙黃線之間。

然後聽風、聽樹，佐以似遠似近的答數聲。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那時牛奶色的月牙已經高掛在漸層的晚霞，靛藍中混著尚未褪盡的夕陽餘暉，我就這樣一個人，立在路中央，迎接夜的到來。

2023.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