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鄭老師的帽子

乙班的班主任是鄭明德老師，高頭大馬，喜歡戴一頂呢絨鴨舌帽，專職教中文。有一次搞教學觀摩，他來我們班試教。

記得那一堂課是講「參觀萬噸水壓機」。鄭老師聲線洪亮，充滿激情地說：「我參觀過江南造船廠。那個萬噸水壓機呀可真高啊，像一棟大樓，我抬頭一看，帽子都掉下來了！」

這句話一直牢牢記在我腦海裡。小時候上海高樓大廈不多，大多集中在南京路和外灘。每次路過「全國第一高」的國際飯店時，總會想起鄭老師的話，於是戴著帽子的我故意仰頭觀望大樓，可無論如何搖頭晃腦，自己頭上的帽子從未掉下來過。

我開始覺得鄭老師說話未免誇張，失實得有點離譜，但又一想，老師可能帽子大了，或許那天故意歪戴帽子，那倒是有可能的。

後來「十年艱辛探索」開始了，鄭老師因為「加入過三青團」而被批鬥，頭上的呢絨帽不見了，變成了布帽子。

有一天我看見他拿著大掃帚神情落寞地在操場掃地，很想上前問問他「帽子為何會掉下來」，最後還是忍住了。想想一位享有盛名的中文教師竟淪落為掃地的「牛鬼蛇神」，心有戚戚然。

今天回想幸好當時沒有問老師，如果問了，老師也一定以為我在找他的岔，一定以為我要批判他，因為「帽子」二字在當時太敏感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是中國文人的通病。那台萬噸水壓機是否真的值得歌頌，至今仍是一個謎。鄭老師為歌功頌德而「掉下帽子」，而上面還是毫不留情地給你戴上另類「帽子」，無論你是仰頭還是低頭，這頂帽子就像緊箍咒，永遠也擺脫不了。

2018年去附中參加聚會，在學校歷任中文科教師花名冊中，怎麼也找不到「鄭明德」的名字，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即使鄭老師「罪大惡極」，也不至於被「無辜消失」吧？

我覺得蹊蹺，但也不便問。即使問了，當局也不會給你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