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用鋼筆臨摹八大山人的一幅山水冊頁：三株樹木兀立山石前面，枝葉疏落，畫面右半多为留白，整体顯落寞之感。不過由於樹木枝葉的不同表現，令畫面層次和諧，富有韻味。

畫完後拍照，再次端詳畫面，首先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底部中間位置的包子型山石——這不是一座山墳麼？此刻八大山人的筆意終於顯現，大約是詛咒，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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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文革浩劫,眨眼五十年過去了。片言隻語的回憶回顧和緬懷,既可以紓緩我們的心結,又可以教育啟發我們的後代,防止悲劇重演。

葛雋的沙龍

八大

臨八大山人

心誠則靈每次過農曆新年，除夕前都會幫會所寫揮春。揮春內容來來去去千篇一律：不是「身體健康」，就是「萬事如意」；不是「學業進步」，就是「快高長大」；不是「一帆風順」，就是「出入平安」…今次寫時，會所職員姐姐別出心裁，一位請我寫「升職加薪」；一位要我寫「六合必中」。有求必應的我，當然不會令她們失望。不過，一路寫一路想：眼下經濟形勢嚴峻，「升職加薪」似乎好難，然而望著「升職加薪」四個字，成為自己前進的動力，努力的方向，又何嘗不可？當揮毫「六合必中」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好笑：這不是給財神爺施壓麼？馬會那台攪珠機，到時肯乖乖聽話嗎？沒想到前幾天，職員姐姐樂呵呵告訴我，她們夾錢買六合彩，居然中了1000元！錢雖不算多，但想起辦公室牆上貼的揮春，還真顯靈了。看來禪云「心誠則靈」不無道理。當初我寫「六合必中」時，想到了財神菩薩，想到別給他太大壓力；想到馬會的攪珠機，想到它一定會體恤民情……這不，真的「心想事成」了。

心誠則靈

劣幣和良幣中午去公眾泳池游水，到了西鐵站，發現忘了帶五元硬幣。怎麼辦呢？只得拿出一張十元去小店找換。西鐵站門口有一排商舖，走入第一家A1餅店，售貨員小姐搖頭：「沒有現金，我們只收八達通。」我不由得一愣：哇，那外來的遊客豈不要餓死？死死氣來到隔壁的「爭鮮」壽司舖。櫃檯大媽一聽唱錢，腦袋瓜搖得似貨郎鼓：「要買嘢先可以找。」我忍氣吞聲地想：老子昨天還在你店買了一百多塊的食物，為了幫你們節省，我連筷子膠袋都不要，貴公司太沒良心了！沒辦法，也不死心，走進對面的7-11便利店。想不到店員姐姐二話不說就給兩個5元硬幣，令我感激涕零。游完水回家，又經西鐵站，再次路過門口的A1餅店。我都懶得去看它們一眼，卻赫然聽到收銀機裡發出「叮叮噹噹」的硬幣聲響。經濟學有一句「劣幣驅逐良幣」的名言，回想自己的遭遇，明明是「良幣換良幣」的故事，竟遇上兩枚「劣幣」驅逐。值得慶幸的，結局還是「良幣唱回良幣」。香港還有一絲希望。

劣幣和良幣

最近看陳沖小姐的回憶錄「貓魚」，一邊讀一邊想，很有親切感。書中提及的兩個情節印象深刻：一個是陳和同伴在農貿市場買老母雞，和鄉下人討價還價，對方怎麼也不肯降價。這時陳趁人不注意偷偷取出萬金油，用手指抹母雞的眼皮，然後指著睜不開眼睛的雞說：「你的雞都有病了，我們不買了！」逼得農民賤價出售。誰知回去後煮雞湯，一股萬金油味揮之不散……看到這兒，想起「天意弄人」四個字。老母雞可憐自不必說，鄉下佬被騙也不消提，始作俑者的陳沖和夥伴更未得絲毫便宜。堪稱典型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另一個情節是陳小姐喜歡和朋友通信往來，為節省郵票這一筆開支，有朋友教她：在新郵票上塗一層漿糊，信封蓋戳使用後剪下浸泡水中，然後抹去漿糊上的郵戳印記，該郵票便可重復使用。此事令我想起小時候玩集郵，也經常把紀念郵票放在水中和信封分離，然後貼玻璃窗晾乾。曾發現有大人把最普通的「豆腐乾」郵票也貼玻璃板上，百思不解問人：「豆腐乾又不是紀念郵票，也有收藏價值？」被問者詭異一笑不語。如今終於知道，如此最爲「環保」。都說上海人聰明，身爲從小滬上長大的我，與有榮焉。

與有榮焉

提問的趣事去年夏天出席某中學的「生涯規劃」講座。活動結束時，主持人請學生向台上嘉賓提問，可是沒有一個人肯舉手。後來主持人捉住一個同學硬要他說，在一片哄笑聲中，該同學問：「你們人工有多少？」我應邀出席全港中學的「作家與寫作」講座無數次，類似的情形極為罕見。講座最後一個「問答環節」，絕大多數的中學同學都會爭先恐後舉手提問，差別在於有的學校問的人多，有的學校問的人少。唯有一間全港數一數二的全男生名校，在問答環節時遇到冷場，竟無一人想舉手。該校為甚麼無人提問？我想無非兩個因素：一是名校生多愛面子要自尊，在同學面前向陌生人發問，分分鐘會被人嘲笑；二是該校無女生，男仔缺乏積極表現自己的動力。本人當然不是吃素的。你們不舉手，我就隨機抽樣：「請中三A班班號14的同學站起來提問。」全場譁然。一個同學害羞地低著頭扭扭捏捏地站起，無可奈何地問了一個問題。話音未落，噓聲四起。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噓甚麼，有甚麼值得好噓。我覺得，一個真正懂得愛面子要自尊的人，越是這種公開場合，越是要抓住機會表現自己。雖然沒有異性在場，但自己仍然可以在同學和老師面前「顯露身手」的呀！何況這是一次接受教育學習知識的機會，為甚麼要白白放棄呢？回到文章開頭。講座散場時，有個學生悄悄走近我，好有禮貌地問道：「請問老師，你的薪水幾多？」我發現，這位同學才是最懂自尊也最愛面子的人。

提問的趣事

別搶了！現代漢語詞彙中，好討厭一個「搶」字。何謂「搶」？查字典，「搶」的本義是「觸碰，碰撞」；後來發展成「爭奪，搶奪」的意思。前一時期政府提出「搶人才」，深深不以為然。人才是靠搶來的麼？當然不是。即使你搶到了人才，而人才不甘不願，待不了多久會捨你而去。人才靠的是客觀環境和優惠條件的吸引，靠的是人才自身的心甘情願——「搶」是絕對搶不來的。內地還有很多教煮食的短片，最不能接受的，是幾乎所有短片都會有一句：「太好吃了，一上桌全搶光。」聽到這句話，腦海頓時浮現YouTube 上的場景：某自助餐餐廳，一群大媽大叔圍著一個端著一大盤白灼蝦的廚師，還未等他放置妥當，大夥一擁而上，眨眼間粉紅色的白灼蝦被搶得一乾二淨。觀看影片的人無不搖頭嘆息。還「五千年文明」呢，直情回到原始社會。想起六十年前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我們肚子再饑餓也沒有爭搶食物。每次就餐，四個孩子人手一個小碗，都是乖乖輪候母親或姐姐的分餐，再好吃的食物，也不會出現「搶」的場面。難怪自己對這個「搶」字特別敏感，也特別反感。拍片人心直口快，想到甚麼說甚麼，卻毫無顧忌國人的形象和他人的感受。照此下去，我們離文明漸行漸遠。

別搶了！

上世紀「十年艱辛探索」期間，我有過一次詭異的經歷，至今念念不忘。本人出生「黑五類」，雖不算「黑五類份子」，但套著一頂「可教育好子女」的光環。老子對這頂「光環」從未心服口服過。領導人嘴裡說「出身不能選擇，道路可以選擇」，然而像我這樣的人現實的道路只有一條，永遠是「紅五類」不去的地方，社會最底層最卑微的場所。紅衛兵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弔詭的是今天你是條「龍」，明日可能被突然打倒，那你的孩子還算不算「龍」？昨天他是隻「鼠」，結果造反成功，成為領袖，那他本人以及子女還屬不屬「鼠」？據說礦工家庭出身的前蘇聯總理赫魯曉夫嘲諷中國的毛和周，說「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一個是富農兒子，一個是地主家庭。」傳聞周予以反駁：「我們也有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我們都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周的話未免冠冕堂皇。「背叛」？如何背叛法？不是「深深打上了階級烙印」的麼？除非學薄某來一腳踢斷他老爸的三根肋骨，這才是對「背叛」最好的詮釋。扯遠了，回到我的故事。那一年上海搞運動「清理階級隊伍」，母親因曾經在提籃橋監獄工作的歷史而被「隔離審查」，關押在單位的「學習班」。一天，學校工宣隊頭頭找到我，要我以子女的身分勸說母親，「曉以大義」，「認真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和一幫尚未成年的「可教育好子女」來到學校，先是接受工宣隊的訓話。發現在座的幾乎和我一樣的年齡，一會兒都要規勸自己父母「坦白交代」，心想，自古以來都是父母教育孩子，今天卻輪到「子女教育父母」，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終於見到被隔離多時的母親了，一見到她，淚珠就在眼眶打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母親安慰我，「沒事沒事。家裡都好吧？」我點點頭，還是一句話也沒有——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吿別母親，離開學校掩面痛哭。這一幕太傷感了，17歲的我，竟然成為工宣隊的人質，成為逼迫母親「坦白交代」的道具。那段日子，我們四個孩子變成「無媽的孩子」。我們是所謂的「可教育好子女」，而我們的母親，那個時代成為「可教育好的家長」。17歲尚未成年的我，竟然擔當起「教育」大人的人。世界就是如此的荒誕，荒謬和荒唐。

可教育好的家長

視若無睹中午搭升降機出門，停經10樓進來一年輕女人，身穿黑色衫，戴著口罩，背一小包，手中推一大行李箱。我馬上按住「開門」掣，方便她順利進入。女子站定後，只顧看手提電話，也不打量我，我不介意，人家也許怕醜。本人其實蠻喜歡同人打招呼的，即使不說話，互相點點頭，或眼神接觸，都是我所樂意的。到了樓下，升降機門打開，再次撳「開門」按鈕，請對方先出。然後我又急步走向第一道玻璃門，推開門並扶住把手，示意她慢行，誰知女人仍然不望我一眼。我有點生氣，心想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在走向大堂大門時，終於逕自離開——再幫妳扶門？沒門。回家後和內子談起此事。她說應該是租房的外地大學生。我說我去深圳玩，好多年輕人都懂替人扶門，我扶門人家也都點頭示意或表謝意，今天算是碰上一件「極品」。後來又一想：對方會不會是自閉症患者呢？但倘若是，應該不會獨自出門吧，尤其大包小包的出遠門。再一想：該女會不會屬於「智障人士」？升降機裡就孤男寡女兩個，也不望我一下，對方是壞人怎麼辦？對方突然「亮劍」怎麼辦？這個女人應該好蠢，一絲防護意識也沒有。突然腦洞打開：女子會不會是「行走的50萬」？從始至終未有眼神接觸，難道是一個「被通緝犯」？……哈哈，我可能真的想多了。

視若無睹

鄉巴佬近日美國副總統萬斯接受媒體訪問，使用了「中國鄉巴佬」字眼，他稱「我們向中國鄉巴佬（Chinese peasants）借錢，來購買中國鄉巴佬製造的東西。」此言引起軒然大波。外交部發言人表示，副總統這番話「既無知又缺乏禮貌，令人詫異，也感到悲哀」。peasant 這個名詞，對我來說還特別親切，留在大腦的記憶永不磨滅：12歲那年考入上海華東師大一附中，每次上英文課，我的身旁總是坐著一位戴金絲邊眼鏡、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華師大教授，姓吳名棠。那時試行「小班教學」，英文課全班分成兩班，開展「聽說領先、讀寫跟上」的教學改革。吳教授是領軍人物，常常觀課。我坐課室最後排，教授坐我旁邊觀課。有一次課堂英文造句，每個人說自己的志願和理想。見到前面同學不是稱自己長大做工程師就是當教師，還有做醫生，也有當警察的，本人不想做「跟屁蟲」，想說「長大要做農民」，然而卻不識「農民」這個單詞。靈機一動，轉問身邊吳教授，他細聲道「peasant」，從此便牢牢烙印在腦海。我的造句被秦老師連聲讚「good」，還朝我舉起大拇指。同學們一頭霧水，不知我說甚麼。我洋洋得意坐下，吳教授也對我微笑點頭。為甚麼別出心裁「我要做農民」的？因為讀小學時參加合唱團比賽，歌名就是「長大要把農民當」，我們惡作劇用滬語唱成「長大要賣糯米糖」，搞笑歌詞，令內容深入腦海揮之不去。可萬萬沒想到竟然一語成讖——三年後的我真的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peasant！現在回想，當年的秦老師讚我、吳教授向我微笑點頭，他們一定暗想：哈哈，我們國家6億人口中又多了一個「鄉巴佬」。

鄉巴佬

鄉巴佬近日，美國副總統萬斯接受媒體訪問，使用了「中國鄉巴佬」字眼，他稱「直接點說就是我們向中國鄉巴佬（Chinese peasants）借錢，來購買中國鄉巴佬製造的東西。」此言引起軒然大波。外交部發言人表示，副總統這番話「既無知又缺乏禮貌，令人詫異，也感到悲哀」。peasant 這個名詞，對我來說還特別親切，留在大腦的記憶永不磨滅：12歲那年考入師大附中，每次上英文課，我的身旁總是坐著一位戴金絲邊眼鏡、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華東師大教授，姓吳名棠。那時試行小班教學，上英文課全班分成兩小班，開展「聽說領先、讀寫跟上」的教學改革。吳教授是領軍人物，常常觀課，由於我坐課室最後排，於是教授坐我旁邊觀察全班的教與學。記得有一次用英文造句，每個人說自己的志願和理想。見到前面同學不是稱自己長大做工程師就是當教師，還有做醫生，也有當警察的，本人不想做「跟屁蟲」，想說「長大了要做農民」，然而卻不識「農民」這個單詞。靈機一動，轉問身邊的吳教授，他輕聲細語道「peasant」，從此便牢牢烙印在腦海。教英文的秦老師連聲「good」，朝我舉起大拇指。同學們一頭霧水，不知道我說甚麼。我洋洋得意坐下，吳教授也對我微笑點頭。為甚麼我別出心裁說「我要做農民」的？因為讀小學時參加合唱團比賽，歌名就是「長大要把農民當」，歌詞內容深入腦海揮之不去。可誰也沒想到一語成讖，三年後的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peasant。現在回想，當年的吳教授之所以向我微笑點頭，他一定在想，哈哈，我們國家6億人口中又多了一個「鄉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