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青糰從小喜歡食甜點，尤其鍾意吃青糰。清明時令食青糰，不知怎的，小時候的我總愛把青糰和共青團聯繫起來。二者本風馬牛不相及的，現在想想，應該是那個年代的人時時飢腸轆轆所致。進了附中，紅領巾的我們都把目標盯住加入共青團。有的人入團是為「實現共產主義」，而我入團是想多食青糰。因為我相信入團會「高人一等」，而高人一等者必然可以比別人多享受幾個青糰。記得班裡有不少入團積極分子，排第一的是陳振中，因為他年紀最大49年出世的，而且是班裡少先隊四個小隊長之一。陳振中帶領我們政治學習十分投入。他在學習討論時的開場白也簡明扼要。例如學習毛著「反對自由主義」時，他會說「今朝阿拉學習自由主義」，令大家笑得前仰後合。有一天，班主任秦老師在班會上鄭重宣佈：「今天校團委派發一張入團志願書給我們班的一名同學，下面請徐順娣同學上來領取。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祝賀她...」至於秦老師和徐順娣同學說些什麼我已全然忘記。只記得那次班會搞得像入團宣誓儀式。還記得當時我們都瞪大眼珠難以置信。我望向陳振中同學，當時他面無表情，內心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是第一次知道入團原來先要填志願書。而志願書也不是你想要就給你的。那張志願書要填些什麼我無從知曉。只知道那就似一張「青糰券」。想到這兒，狠狠嚥下一啖來自舌底的口水。

中國的文革浩劫,眨眼五十年過去了。片言隻語的回憶回顧和緬懷,既可以紓緩我們的心結,又可以教育啟發我們的後代,防止悲劇重演。

葛雋的沙龍

24.青糰

文化生活

23.聽鐵軌著名詩人余光中說，記憶就像長長的鐵軌。於我而言，鐵軌就是長長的回憶。它可以把我帶到遠方，穿越六十年的時光隧道。那還是中學時代，我們有一次去嘉定參加「三夏勞動」。從大都市來到鄉下，什麼都覺得新鮮。至於做些什麼農活早已忘記，只記得偷懶和貪玩，還常常跑去小河邊看風景。一天，有人告訴我鄉下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幾個同學來到鐵道旁，不知是誰提議「聽火車」，結果幾個人齊齊趴在枕木上，把小耳朵緊貼冰涼的鐵軌，就這樣聚精會神地傾聽起來。也許鐵軌真具有獨特的魅力，那從遠而近的節奏和旋律蓋過了呼嘯而至的火車鳴笛聲，直至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在他們身邊嘎然剎停，幾個小朋友才如夢初醒，方知闖禍。司機跳下車破口大罵，想必當時氣得臉都變綠。我們的同學個個面紅耳赤。當時若有手機拍攝，綠油油的田野作為背景，配上黑色的火車頭和巨大的紅漆車輪，再加上司機的蘋果綠面孔，這一畫面一定五顏六色鮮豔奪目。從此我經過鐵道邊時，總會有一股「趴下身體聽聽鐵軌」的衝動。可是想到有人會誤解本人是「企圖畏罪自殺的貪官」，又怕有人會電話報警稱「有人破壞鐵路大動脈」，於是便火速打消這一浪漫的念頭。記憶確實似一條長長的鐵軌。這條冰涼的鐵軌，承載著我們難以言喻的回憶。

23.聽鐵軌

22.農場惡狗讀中學時，我們每週有一天去江灣大場的解放軍農場「勞動」。大家排隊步行雄赳赳而去，回來時三三兩兩疲憊不堪，有點像打了敗仗的散兵游勇。每次去那兒，小小年紀的我總是惴惴不安，因為農場附近有一個大院，大院養著為數不少的惡狗。當我們經過那兒時，院裡的狗隻會對著我們狂吠不已，好在有鐵絲網惡狗無法衝出來，然而牠們凶神惡煞的模樣足已令人膽戰心驚。奇怪的是，我們去農場時從未同那些惡狗相遇。反而勞動完了回家路上卻會碰見。當狗兒狂吠時，我們開始逃竄，只恨爹媽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而我們越是恐慌，惡狗越是叫得歡，有些大狗站立緊貼鐵絲網，似乎隨時會跳出來撲咬。當時有一個同學卻很鎮定，只見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朝狗群扔去。奇蹟發生了，惡狗馬上靜止，大院恢復了平靜。打這以後，我再也不怕了。每逢與惡狗短兵相接時，我都會彎腰撿石子。即使路面沒有石頭，我也會裝模作樣，以此嚇退狗隻。想不到這一招還百試百靈。同學告訴我，共軍農場那些惡狗應該不是軍犬，很可能是第二軍醫大學養著供做實驗用的。聽他這麼說，一絲憐憫之情油然而生。「為什麼我們去時狗兒不叫，回程牠們卻那麼惡?」我好奇地問。家裡養狗的同學告訴我，狗隻都欺善怕惡，欺少怕多，見人多時牠們不敢兇，人少時就敢了。看你威風時不敢惡，見你士氣低落便撲出來了。原來如此。儘管那些惡狗狗仗人勢惹人討厭，但我還是對牠們充滿同情，願牠們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再做畜生了。

22.農場惡狗

21. 發問我這個人從小就好奇，用現在的話叫「八卦」，凡事愛打聽，愛發問，有時深得老師的喜愛，但也惹來不少人的討厭。當然，我問的東西都是感興趣的，但對於數學，我不但不敢問，上課時還把身體縮成一團，像烏龜似的躲在前排同學的背後，避開數學龍老師銳利的視線。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今天想想，可能是班上太多人，問不過來，還有一種可能是我「臭名昭著」，老師怕我一旦反問她時會無法招架。有一次上化學課，是「反動學術權威」屈肇坤老師教學，講氣體液體的揮發。我在課堂舉手問道：「如果酒精裝在密封的瓶子裡，還會不會揮發?」撐著拐杖的屈老師朝我樹起大拇指，讚不絕口：「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一般來說，密封的是不會揮發，但絕對而言還是會，因為密封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我有點失落，因為我想從老師這兒得到「揮發」的依據，將來可以偷喝家裡的米酒黃酒而不必被人懷疑，一口推託「揮發」就平安無事了。我們上體育課，有一位是來自上海師範學院的姓陸青年教師。有一天我不知好歹，竟然問他：「你上海師院畢業的人怎麼會分到附中來的?」當時華師大是全國重點，而師院等同「二本」，附中的師資自然來自華師大。姓陸的老師臉色一沉，沒有睬我，從此上他的課就無好臉色看了，每次借籃球和打氣筒，都會被他無理刁難。其實我一點也沒有瞧不起上海師院的意思，只是想了解大學畢業分配的「秘密」而已。我的心願是將來也讀上海師院，因為自知家庭出身不好，無法考進華師大，最多只配進「二本」，而且我聽說陸姓老師出身也不咋地，因此才會真誠的向他打聽，誰知竟引來一場誤會。有人問我為什麼非讀師範不可，答案是一個「窮」字。那時讀師範，無論大學還是中專，每年的飯錢學費書費全免，那可是窮人的「天堂」喔！

21.發問

20.龍鳳超老師龍鳳超是我中學的數學老師，「龍鳳超」這個姓名令人覺得「氣度非凡」。對於我這個不喜歡數學的人來說，對老師更是心生畏懼，不時會想起發生在班上一男生身上的故事。那時「革命運動」尚未開始。一天，數學課堂龍老師點名提問：「王海龍，你回答這個問題。」老師的問題內容我不記得了，大家屏住呼吸，望著王海龍，只見他漲紅著臉，不懂怎麼回答。王海龍是班上的「美男子」，花名「海龍王」，長得英俊帥氣，卻害羞怕醜，一有事會臉紅耳赤，是女生傾慕的對象。當時場面頗爲尷尬，龍老師板著臉問：「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王海龍同學，你是怎麼考進來的?」這句話深深震撼了我。老師太過份了，此話多麼傷人啊，尤其對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能夠考入附中的我們都是小學生裡的「天之驕子」，憑真實才華才有機會進入名校，老師當面這樣數落自己的學生，換上我可真是無地自容，想死的心都有。如今年紀大了，閱歷豐富了，明白老師說的不無道理。誰說當年附中學生個個聰明?笨人肯定有，我就是其中之一。還有，我們所處的社會歷來奉行「開後門」，不分文革前後。君不見當時虹口區委書記李滋圃的「龍鳳胎」公子小姐，不就是分別在乙班和丁班麼?龍鳳超老師為甚麼特別針對「海龍王」呢，我想應該出於一種「本能」——老娘我就是要「超」你。幸好班上女生裡沒有「鳳」，不然也難逃厄運。時至今日我不再耿耿於懷，王海龍同學只是不好彩而已。倘若老師再問我是如何考進附中的，我一定厚著臉皮回答：「是黨保送我進來的，吹吖？」

20.龍鳳超

19.鄭老師的帽子乙班的班主任是鄭明德老師，高頭大馬，喜歡戴一頂呢絨鴨舌帽，專職教中文。有一次搞教學觀摩，他來我們班試教。記得那一堂課是講「參觀萬噸水壓機」。鄭老師聲線洪亮，充滿激情地說：「我參觀過江南造船廠。那個萬噸水壓機呀可真高啊，像一棟大樓，我抬頭一看，帽子都掉下來了！」這句話一直牢牢記在我腦海裡。小時候上海高樓大廈不多，大多集中在南京路和外灘。每次路過「全國第一高」的國際飯店時，總會想起鄭老師的話，於是戴著帽子的我故意仰頭觀望大樓，可無論如何搖頭晃腦，自己頭上的帽子從未掉下來過。我開始覺得鄭老師說話未免誇張，失實得有點離譜，但又一想，老師可能帽子大了，或許那天故意歪戴帽子，那倒是有可能的。後來「十年艱辛探索」開始了，鄭老師因為「加入過三青團」而被批鬥，頭上的呢絨帽不見了，變成了布帽子。有一天我看見他拿著大掃帚神情落寞地在操場掃地，很想上前問問他「帽子為何會掉下來」，最後還是忍住了。想想一位享有盛名的中文教師竟淪落為掃地的「牛鬼蛇神」，心有戚戚然。今天回想幸好當時沒有問老師，如果問了，老師也一定以為我在找他的岔，一定以為我要批判他，因為「帽子」二字在當時太敏感了。「語不驚人死不休」，是中國文人的通病。那台萬噸水壓機是否真的值得歌頌，至今仍是一個謎。鄭老師為歌功頌德而「掉下帽子」，而上面還是毫不留情地給你戴上另類「帽子」，無論你是仰頭還是低頭，這頂帽子就像緊箍咒，永遠也擺脫不了。2018年去附中參加聚會，在學校歷任中文科教師花名冊中，怎麼也找不到「鄭明德」的名字，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即使鄭老師「罪大惡極」，也不至於被「無辜消失」吧？我覺得蹊蹺，但也不便問。即使問了，當局也不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19.鄭老師的帽子

18.中文老師自幼喜歡閱讀，閱讀令我愛上寫作。進入中學後，在中文教師常鳳英老師栽培下，作文日見進步，幾乎每一次作文，老師給我的都是「優」，評語都是讚許，而且講評課上，老師都會選讀。值得一提的是，常老師誦讀我們的作文時，故意不說這是誰寫的，但全班個個同學都在猜：老師讀的會不會是自己的呢？因此大家會很專心。常老師為甚麼不說明呢？我想一是避免同學驕傲自滿，二是不想讓未被選讀的人傷心難過。別看我們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毛孩子，個個自尊心極強，人人認定自己是「天之驕子」。老師如果讀了某某的作文而沒自己的份，很多人會難受一天。老師的這一做法，無疑令全班人皆大歡喜，也因此令大家更聚精會神聽老師講評。老師在讀佳作時，還故意讓自己的眼神四處游移，令一些同學覺得：老師望著我，讀的是自己的文章吧。無可否認，當時的我們，大多數人自我感覺良好。有一次，常老師突然找我去辦公室。老師對我說，這次作文寫得很好，但只能得「中」，因為文章「充滿小資情調」。原來當時「文匯報」副刊正在批判市三女中一個學生的作文「茉莉花」。那篇作文情感真摯，行文流暢，實屬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可是被一些政工幹部認為「小資情調太濃」，於是在「文匯報」引起一場激烈的辯論。常老師不無歉意地望著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我掃視了一眼作文紙，望了望那個大大的紅「中」，抬起頭說了九個字：「常老師，我明白，不介意。」說實話，老師給我一個「紅中」，我還真有幾分欣喜，因為覺得老師看得起我，居然把拙作與市三女中的「茉莉花」相提並論，實在與有榮焉。我的那篇文是寫我的集郵。我寫自己擁有很多很美的外國郵票，一一介紹，如數家珍，而唯獨不寫一張中國的郵票。是我沒有中國郵票麼?當然不是，我的集郵簿裡，至少有一半「中國」。但它們和外國郵票相比，無論紙張、色彩、造型和內容，都遜色不少，你要我怎麼歌頌?六十年過去了。常老師善良的眼神，溫柔的聲線，常常在腦海縈繞。還有當年那篇被批判的「茉莉花」一文，令人扼腕嘆息。愛花之心，何罪之有？這讓全中國種花、護花、愛花的人民大眾情何以堪？

18.中文老師

17.秦松先生我讀中學的第一位班主任是秦松老師。第一次看見老師是在1965年9月附中的操場。那一天是開學日，我們中一的新生全部聚集室外，等候班主任來接學生進教室。我留意到戊班的班主任是一位相當年輕的男士，矮矮的個子，濃黑的眉毛，帶著笑意的雙眼，潔白的短袖襯衫，配上深色的褲子，在一群老師之中格外精神。當年才14歲的我十分雀躍，慶幸可以有年輕的教師來教我們，因為六年的小學生涯，教過我的教師，都是四五十歲甚至快六十的人。秦老師教我們英語。當時我們分成兩班實行「小班教學」，由於老師的精心教學，給我們日後的學習打下了牢固的基礎。記得學校派發我們的英語教材，是十六開人手裝訂的枯黃紙頁，內容也是蠟紙打印的英文單詞和句型，紙上還飄有油印機濃濃刺鼻的火油味。至今仍記得當年背誦的教材課文內容，例如「we should learn from Wang Jie,where there's danger , there he goes; where there's difficulty , there he goes …...first ,he is not afraid of bearing hardships, second, he is not afraid to die …...」這幾句意思是說「我們要學習王杰，哪兒有危險他去哪兒，哪兒有困難，哪兒就有他。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雖然文法有錯漏屬典型的「chinglish」，但琅琅上口的背誦，培養了我們的語感和學習興趣。後來我在香港教育學院進修三年，成績單上唯一得過的一個A就是英文口語，這個A而且是英國教師給的，看到這個A，我就想起秦老師替我們打下的穩固基礎。秦老師對英語讀音教學一絲不苟，為避免造成學習差異，他會一個一個地叫我們站起來讀單詞，然後糾正我們。為了示範，老師還會對著學生「呲牙裂嘴」，有女生會捂嘴偷笑，可是老師不為所動，繼續不厭其煩的「人肉示範」。今天再想想，有哪位血氣方剛的青年人會如此耐心對待少不更事的孩子啊？你不想學習還笑我老師？一早把你請出課堂外了。印象中老師很少開懷大笑，有時還會流露憂鬱的神情。但有一次我把老師逗樂了，他笑得那麼開心，幾乎眼淚都流出來。那一天我們參觀市少年宮，宮裡展出一個巨大的木殼「機器人」。這個機器人會說人話，和今天蘋果手機的siri一樣「有問必答」。我們排隊同機器人對話，輪到我時，靈機一動用英文問道：「Can you speak English?」想不到機器人傻眼了，等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六十年前中國科技落後，飯都吃不飽，哪有可能造出真正的機器人啊？所謂的機器人是假的，只是有一個真人躲在機器人巨大的木殼裡和小孩子對話，恰好這位老先生不諳英語，因而在我面前出了洋相。老師大笑著，身體都顫動了，笑得話都說不出來，只向我伸出大拇指。我知道老師想說什麼，他是為自己的學生居然用英語難倒了「機器人」而驕傲。1968年3月15日老師含冤離世，年僅24歲。那一幕我不想回憶，卻未敢忘記。好在50年後我們回到附中，經過大家的努力，終於為老師討回了一點可憐的公道。

17.秦松先生

16.W老頭小時候家住河南北路，唸書浙江北路，步行上學，天天經過位於塘沽路口的小花園，也不時在那兒流連，原來最吸引我的，是一個叫「W」的老頭。老頭大約六十幾，後腦勺長著一個乒乓球大的肉瘤，人們叫他「凸不瘤」。老頭喜歡在花園發表演講。先是自言自語，見圍觀者多了，便亢奮起來，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激昂。起初是口沫橫飛，後來是嘴角冒白泡，好似一部豆漿機在運作。老人喜歡站在空曠處，以避開晨運的市民。見有人打招呼說「你好」時，他會用上海腔的普通話響亮回應：「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有人逗樂：「W，儂隻瘤痛伐？」W回答：「格隻瘤不痛不癢，像阿拉人大代表開會提意見。」那時的我不懂何為「不痛不癢」，現在才知道老家伙的話中帶刺。老人的演說內容緊扣時事。當時社會鼓吹「學習南京路上好八連」，「發揚艱苦奮鬥精神」，同期上映電影「霓虹燈下的哨兵」，其中有一個情節，講某排長的鄉下妻子前來探親，男人嫌棄老婆土，把一雙送自己的破襪子扔出窗外，剛好給連長撿到，狠批一頓。W以此大做文章，打快板似的唸唸有詞：「好八連，八連好。破襪子，要補牢。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說到這裡，突然停頓改用蘇北腔：「乖乖吾的媽呀，要是人人都這個樣，襪子工廠全部打烊......」見周圍人哈哈大笑，老人繼續道：「一雙破襪子，前頭賣生姜，後頭銷鹹蛋，鏤空皮鞋配鏤空襪子，天熱也風涼……」必須承認，W的「經濟學理論」，不無道理，而且他的順口溜，頗具創意。後來我離開上海去東北「修地球」，回滬過年路過小花園，再也見不到老人了。傳聞被送至精神病醫院。我想，人家正常著呢，送他入院的人才有病。

16.W老頭

15.砸狗頭武進路中州路口有一個居委會食堂，是我常常光顧的地方。食堂門口有一個修筆攤，攤主是一位年約30的漢子。每當我用完餐無所事事時，總愛圍在攤檔旁看攤主修理各式各樣的鋼筆。攤主是一個喜歡孩子也喜歡聊天的人。看見我上前，會抬頭問我：「飯吃過了？」然後又問：「功課做好了？」我不管做沒做，例牌點頭，我感興趣的不是聊天，而是看他神奇的手藝，如何把一支漏水筆修復如新；怎樣為铱金筆的筆尖「點金」。攤檔其實是一張工作檯，檯上裝有一台迷你鑽機，動力來自腳踩驅動，有點類似腳踏縫紉機。當攤主踩動時，夾入鑽機的筆管會飛快旋轉。攤主手握小刀，在筆身前部刻出一圈圈的螺紋，然後從抽屜取出幾個筆帽，一一試戴，最後揀一個顏色匹配的套上，這支筆就戴上了一頂「新帽子」。攤主的工作檯工具繁多，應有盡有。我最感興趣的是台上那本拍紙簿，上面沒有一個字，全是重重疊疊、長長短短、彎彎曲曲、粗粗細細的線條。客人的筆修好了，攤主會先試筆，看看流暢與否。自己滿意了，再交給客人試寫。奇怪的是所有的筆主從不寫字，都是一個勁地畫線條。我多麼想看見客人在拍紙簿上寫「謝謝你」三個字啊，可惜沒有，從來沒有。文革開始了，攤主和圍觀的我們聊天，話題由「飯吃過了?」變成「好人好事做過伐?」再後來發展成「打倒劉少奇」、「砸爛他的狗頭」…...由於攤主的說話表情怪異，惹得人們哄堂大笑。自此之後我們叫他「砸狗頭」。69年我們不得不離開上海。79年又回到了這座不夜城。有時經過武進路，依然看見砸狗頭的修筆攤，砸狗頭依然兢兢業業地工作。十年過去了，他攤檔的業務擴展了，由單一修筆變成了附帶售筆。有一次，我在他那裡買了一支速寫用的美工筆，當時市面並無出售。砸狗頭朝我點頭微笑，我期待他問我一句「好人好事做過伐」，重溫兒時的溫馨，自然這是我的一廂情願。攤主遞給我拍紙簿，發現上面依然還是線條，沒有一個字，更無一個圖形公仔。我試寫時，很想寫「謝謝你，砸狗頭」六個字，但筆尖一觸到紙時，即刻忍住了。我把謝意和敬意留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