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于我

越來越覺得，歲月是最誠實的小偷。從你身上偷走了一些，總也會在躍出窗欄之前，轉過身，給你留下另外一些——比如，比一條街還長的空蕩、再也填不回去的遺憾——以及，你終究有一天會恍然大悟的，原來那是何其鋒利的一貼預前發布的提示。

甚至我後來才明白，歲月同時也是特別容易心軟的刺客，在刺傷你的要害之後，還是會於心不忍，暗中派遣一葉沒有船夫的扁舟，將你擺渡到寂無人聲的對岸，讓你一個人，像蠶那樣，食而不飲，安靜地啃噬潮濕的記憶，度過好長好長一陣子不想見任何人的日子。

因此記憶之於我，再也沒有比它更珍貴的了。我沒有忘記，是童年的記憶和少年的回憶，無論歡騰也好，悲痛也罷，那一樹纍纍的花果和枝葉，結結實實地完整了壯年的我。

至於這世界饋贈予我的，我也從來沒有坐享其成，受之有愧，我也焦慮過，驚恐過，徬徨過，傷心欲絕過——這世上哪有什麼不勞而獲？我也曾焦頭爛額地撞牆碰壁，也曾用力過猛，烤焦了一盤原本秀色可餐的青春。我更是一次又一次，被夢想敲碎，也敲碎夢想；然後一回又一回，被親情愛情人情和友情，摔過麻辣滾燙的巴掌——這一些，何嘗不是只欠攤開來任人檢驗的付出？

而今年又往前挪進一步，唯一的願望，就是把日子過得「平靜、平安、平實」。然後趁味覺還未完全退化之前，繼續體驗埋伏在生活裡頭的千滋百味，並且津津有味地，對每一個迎面而來的人觀顏察色，並且熟練地學會了如何一邊握手寒暄一邊砌磚疊瓦，築建防堤，和喜歡的人保持禮貌的聯繫，因為珍惜，所以才迫不及待拉開空間，讓大家可以愉快地旋轉和呼吸。

更何況，我一直都沒有要求自己做一個品學兼優、長袖善舞的大人，我只想認真地鏤空和浮雕我自己，等待有那麼一天，終於完整我自己想要看見的我自己。僅此而已。就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