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同人|英香】《HORACE》

2020/01/03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例行注意事項
  • 本作品的實體書已完售。
  •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 本故事與實際國家、地區、人物或事件沒有任何關係。
  • 本故事是根據日丸屋秀和先生的作品『ヘタリアAxis Powers』所創作的二次創作。
  • 書中所有立場均屬作者個人觀點,與任何組織、群眾、人物、國家無關。
閱前注意事項:
  • 本篇與《ARTHUR》同步出版,但兩套作品都可單獨閱讀。

眼前的孩子是新的殖民地。
「啊……」
他不懂得說話,不懂得寫字,不懂得人情世故,彷彿是個嬰兒。從王耀手上得來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這比起阿爾的時候還要麻煩。
啊,阿爾。
阿爾弗雷德‧F‧瓊斯,一個被我賦予了名字後,為了自由而離開我的混蛋,我多年來最大的一個教訓。他的離開教了我不能再對任何一個殖民地抱有國家以外的情感,我必須公私分明。
「啊……」
如果,姓名是一種感情的象徵,那麼這一次就連名字也不要起了。
「走吧。」我握起一直想要開口卻連說話都不懂得的孩子的手,道:「香港。」

一八四二年,英國。

「首先要把頭髮剪掉。」
我把香港帶回倫敦的家後,第一時間就跟服侍了自己多年的老管家道:
「把他打理得像個紳士,不要再讓他沾著東方的味道了。」
滿頭白髮的老管家聽後只揚起了一道眉,滿佈魚尾紋的眼睛向我展現出疑惑,沒有即時命令女僕們工作。
我問:「怎麼了?」
管家用眼神示意我看一下腳邊的孩子,於是我低頭注視他,察覺到面無表情的他在發抖,陌生在他心中生起了害怕。事實上,從碼頭一直走來時我就已經察覺到這件事,但我選擇了無視,不打算給他安慰,亦不打算給他「愛」。對英國來說,他只是一個最差勁的戰利品,一個臨時的轉口港,而對亞瑟‧柯克蘭來說,他只是個臨時居住在這裡的孩子,為免在他離開時有可能會傷透我的心,我不能對他仁慈。
我向管家道:「照我的說話做就好了。」
管家嘆了口氣,向孩子伸手,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孩子,你的名字是?」
香港猛然一顫,緊靠著我的腿動也不動。
我跟管家道:「他只是個荒涼的小漁村,還未懂得說話。」
他問:「亞瑟少爺,他的名字是?」
「香港。」
他愣了愣,然後再問一次:「少爺,他的名字是?」
啊,我知道他在問什麼了:「香港。」我再一次重覆。
管家一臉不滿,似乎對我的答案充滿意見,但最後他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來,只是從我手上接走了他,告訴他不用害怕,告訴他我是個壞蛋。
對。我是個壞蛋。
香港在離開我時轉頭過來,那棕色的眼眸裡懷著一種情感:那似乎算不上是憎恨,亦算不上是失落──我想現在的他還沒有這兩種情感,只因現在的他真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但是在那眼神之中,似乎有著另一種比這些直接的感情更加麻煩的東西。
那是什麼?
我沒有明白,可是當我看到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捏住一樣,感到了痛。
不要心軟,亞瑟‧柯克蘭。我提醒著自己:不要心軟。

一八四三年,英國。

「最近似乎懂得說話了,亞瑟少爺。」
外面下著大雨,桌上滿是待我批閱的文件,老管家卻在旁邊休閒地倒紅茶時說道,令我不禁停下手上的工作向他揚眉問道:「什麼?」
他微笑,眼角的魚眉紋皺起,再配上書房中的橘色燭光,彷彿在強調他的和善:「那個已經來了一年的孩子啊,少爺。」
我頓住,半晌後才聳肩回應:「來了一年還不懂得說話會侮辱了英國的面子。這是件好事。」
「對。」他微笑,把倒完的茶遞給我後又說道:「而您早就知道。」
我愣了愣,然後接過紅茶,明知故問:「我知道些什麼呢?管家。」
他聽後深深地嘆氣,這比起他首次從我手上接走香港時的嘆氣還要誇張:「我從來都不認為這是個好決定,亞瑟少爺。」
我選擇沒有聽懂,喝了一口甘甜的熱茶後道:「話中有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
他那滿佈皺紋的額頭因他的蹙眉而變得份外顯眼,對我的不滿全都寫在臉上,但他的話裡卻沒有抱怨,只有補充:「我是指您不打算給取名字的事情啊,少爺。」
「嗯哼,你終於說了。我早就發現你對我的做法有意見。」我聳肩,因為是預料中的事所以沒有感到意外:「但是,我認為他沒必要擁有一個人類的名字。他只是個小城市,甚至連國家的身份也沒有。」
他也聳肩,猶如在模仿我一樣,顯然我的答案早就在他意料之內:「您故意對他冷漠,潛意識卻放不下對他的關懷,我看著您們都感到心痛了。」
我愣住,拿著茶杯的手明顯地抖了一下,對於突然被將了一軍的這件事毫無防備,不過同時間我亦不願意就此投降。我很快就重振旗鼓,看往窗外的風景冷笑道:「我放不下對他的關懷?如果不是你提及他,我也差點兒忘記他了。」話落,為了加強我說話的信服力,我決定用輕鬆的態度喝一口茶──
「嗯?在半夜裡走出書房散步,卻不是前往庭院,而是走到他那位於冷清角落的房間的人,難道不是少爺嗎?」
我差點嗆到。
他一臉認真地思考:「如果那個人不是少爺的話,那我就要加強一下守衛……」
我無視他的話隨便找了個藉口:「我作為英國,無論如何都要了解一下殖民地的成長吧?說起來你今天怎樣了?你不覺得自己管得有點多了嗎?」
他站直身子注視我,那眼神看起來就像是爺爺面對做錯了事的孫子般,沒有怪責,只有無比的憐憫和仁慈,代表著他接下來所說的話都是勸解而非怪責:
「他是個遠道而來的小孩子,少爺。我認為您應該要給他一個名字,好讓我在死前能看到你們的關係變得和睦一點。」
我注視他,盯緊他的眼眸,他卻沒有讓步。雖然我的年紀一定比他要年長,但人類只要到了他這樣子的年紀都會向看起來仍然很年輕的人擺出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模樣,這一點再加上人類的「固執」總叫我頭痛得不得了。
我嘆氣,望向手上的紅茶道:「我做不到。我不會給他改名字的。」
「少爺……」
「夠了。」我不願意說下去,只因我感覺到一個我不願意看見的身影將要在腦裡浮現起來:「出去吧,我必須工作──」
「Good……」耳邊忽然響起了一把小孩子的聲音:「Good afternoon, Mr.…Mr. United Kingdom……」
我嚇得猛然抬頭,往書房的門口看,見到了穿著白色襯衫、棕色吊帶短褲、白色長襪和黑色皮鞋的香港站在門外發抖,來的時候那頭令他看來像女孩子的長髮已經被剪成短髮,使他看起來像個乖巧文靜的男孩子。這是他來了這裡一年後第一次主動過來找我,看起來相當緊張,似乎想要逃跑,可是他還是選擇了前進,用力地推開對他來說仍然沉重的房門,探頭進來想要尋找聊天的對象。我想是有人教他這樣做的,而不出所料的是,當我看往管家時他只是聳肩,在剎那間展現出得意的模樣後便以專業的態度向我稍微彎腰,轉身離開,迫使我跟孩子獨處……
這個狡猾的老人。
「May I…get…get in?」他用非常幼嫩的英語發音說道,那聽起來有著很重的東方口音,但比起本田剛學英語時的發音要好得多了:「If you're…busy……I……」
要拒絕他。我的理性命令:要讓他知道你不想要跟他建立國家與殖民地以外的關係。
「Sorry, I'm──」
「他是個遠道而來的小孩子,少爺。我認為您應該要給他一個名字,好讓我在死前能看到你們的關係變得和睦一點。」
管家的說話忽然在耳邊重播,我呆住,頭痛:好吧。既然他以死亡作前提給我勸告,我就先談一下吧。
「進來吧。」我最終用流利的英語回應:「記得關門。」
他的棕眸閃出了歡愉,但臉上的表情卻沒什麼大變動,只聽從我的指示走進來,關上了門。他細小的身體經過了書房的沙發和茶几,皮鞋踏著地毯,來到了書桌前的木椅子。他用力地把它拉開,然後爬到對他來說仍算高的椅子上坐下,過程看來滑稽有趣,我差點笑了出來。
他坐好後盯著我,不再說話。
嗯?「怎麼了?不是有事找我嗎?」我問。
他搖搖頭。「我……我只是想坐……一下……」
我揚起一道眉:「這是我不用理會你的意思嗎?香港。」
他點頭。
好吧。有趣的東方孩子。
他的答覆令我決定回到了工作之中,文件在我眼下一張又一張地掠過,我努力地握著筆簽著一個又一個名字,紅茶在期間被我喝光。有好幾份文件我花了較長的時間查閱:一份是關於紅茶貿易的文件,一份是關於把香港作為轉口港的改建工程進度,還有一份是涉及巨額款項的資料,再三確認那些「零」的數量令我感到了胃痛。
回過神來似乎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外面依然下雨,香港還是坐在椅子上盯著我看,令我發現到他是個很有耐性的孩子,但同時因而叫真的投入了工作的我有點兒內疚: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一邊整理已經完成的文件,一邊問道:「今天的家課都做完了嗎?香港。」
他愕然起來,然後點頭,似乎沒有想到我會跟他搭話。
我道:「今天學的是什麼?」
「拼……拼音?」他有點疑惑:「文法?」
喂喂。這孩子不會是連自己在上什麼課也不知道吧?
「香港在……很遠。」他忽然轉變話題,我不禁轉向他聽他說:「英……英國先生(Mr. United Kingdom)帶到……帶我到這裡來?」
我有點聽不懂他的真正意思,只能先行回應:「對,是我帶你來的。」我把手上的文件放好。
「中……中國?」他忽然間又問:「跟你……跟你一樣?」
我有點疑惑了。「你今天到底上了什麼樣的課堂?」
「老師說……中國……」他面無表情地努力說話:「中國不要我……」
我怔住,注視他說不出話來:很殘忍。
「我在想……他跟你……跟你跟我是否一樣的……」
我想要開口,但聲音全都卡在喉嚨裡:讓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我,很殘忍。
「英……英國先生(Mr. United Kingdom)……」他一臉不解地問:「我到底……到底是什麼?」
我嚥了一口口水,然後下定決心說道:「你是香港,現在是我的殖民地,是我所有物。」雖然這一年來每次見面我也會跟他重申這件事,但在這個他似乎擁有了意識和知識的時刻,再度重申自己的權力顯然是必要的。
「殖民地?」他歪頭問,盡顯出不諳世事:「所有物?」
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往不斷下雨的室外。「就是指你現在是我的東西。」
他沉默半晌後問:「中國?」
是有人教導他他跟王耀的關係,抑或是他意識到他跟他的關係?我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必須要讓他明白到一個道理:「王耀把你給我了。」
「王耀?」
「中國的人類名字。」我盯著他那映射在窗上的倒影:「要說的話,中國是他的身份,王耀是他的名字吧?雖然這個理解對於任何人來說還是過於表面……」
「身份……名字……」他低聲說後便沒有再說話,眼裡沒有浮現出頓悟,但亦沒有浮現出不解,我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只知道尷尬和嚴肅的氣氛隨著這刻的寧靜慢慢擴大,告訴我是時候打斷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了。
我走回到書桌旁說道:「我們先談到這裡吧,香港。我還要處理剩下來的──」
「Ar……Arthur?」
我的身體停下了動作,思路空白一片:欸?
他歪頭問:「那是……你的名字?亞瑟先生(Mr. Arthur)?」
半秒後我才知道要回答:「對。那是我的名字。」
而這對話亦必須終止了。
「說起來你快點離開吧,香港。」我努力地嘗試整理桌上的文件,卻發現根本沒有要整理的地方,只能裝成努力收拾,繼續說道:「我真的必須要工作──」
「那……那我的名字呢?亞瑟先生。」
「喀啦!」
文件倒在一地時,我的大腦停止運作,身心只感到了痛。
名字。
心臟被聲音捏緊,我胸口痛得幾乎令我窒息。
「阿爾弗雷德。」昔日的決定言猶在耳,重新提醒了我歷史的教訓:「你的名字就叫作阿爾弗雷德吧,美國。」
啊。真是自作自受。誰叫我沒能在這對話失控前控制到它的走向,終究讓他問了?
「香港。」我站在原地注視他,毫不留情地道:「這就是你的名字,也是你的身份,沒有其他。」
這次我能肯定他聽懂了,只因他接下來就問道:「為……為什麼……一樣?」
「沒為什麼。」我回望地上的文件,一邊蹲下來收拾一邊回答道:「離開吧,香港。」
耳邊傳來了椅子被推開的聲音,一直坐著的孩子回到了地面,然後傳來了遠去的腳步聲。
啊,這就對了。
忽然,遠去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再次開口:「亞瑟先生?」
我催促道:「快走──」
「寂寞?」
我聽後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往門口看,小孩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只剩下一道打開了的房門,以及室外的下雨聲。
寂寞。

一八四三年冬天,英國。

香港再沒有主動來找我了。
「少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呢?」老管家察覺到後就每逢於我享用下午茶時抱怨,大概是因為他沒想到他的做法會換來了反效果吧?不過跟他生活了這麼久的我很快就把理所當然地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不打算再給他解釋,亦不打算為自己辯護了。
這就好。他不打算來找我,我亦不打算去找他,我們只在吃飯的時候稍微見面,知道對方仍然活著就足夠了。
我和那個孩子理應就要保持著這樣子的關係。
冬天來臨時,大家開始討論聖誕節,那是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亦是香港來到英國後第二個聖誕節。第一個聖誕節我因為工作關係並沒有跟他一起渡過,只留了一套孩子穿的西裝給他作禮物,而這一次的聖誕節,我亦打算用相同的理由去逃避,以免我跟他會再次陷入那種難堪之中。
法蘭西斯知道我如此對他後總是找這件事來挖苦我,說我堂堂一個大英帝國竟然害怕著一個小漁村什麼的,我聽後只是不以為然地聳肩,告訴他我不想跟早晚會離開自己的孩子建立任何利益以外的關係。然而,他卻頓時回應了我一句:
「你是在逃避吧?亞瑟。因為你被困在過去裡了,懷舊主義者。你必須把過去放下才行。」
無法好好地反駁他的話讓我羞愧,但同一時間,我亦只能夠接受,只因我不想再於抬頭看往天空時,就不禁憶起了那雙清澈的藍眸,任由他的出現再次割開我心中的傷痛。
現在,我跟他保持著這樣的關係就夠了。
因為想要逃避,所以才要理解香港每天的行程,為此我為他編排每天的課堂,安排他的作業,從而知悉他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地方出現。不要撞見、不要碰巧、不要突發事件。我要的就是每次跟他見面前我都已經做好了冷漠的心理準備,告訴他我是主人,他是工具。
對。他是工具,也必須是工具。
侵佔中國的戰爭依然持續,總有天我必定會放開他,去吃更大的魚,英國的野心可不能止於一個荒蕪的小漁村。
下午茶過後,我看了看時間,想了想日子,香港正在上拼音課。那教室距離我的書房很遠,現在回去工作會是個好機會,於是我站起來,無視管家在收拾下午茶的用具時的搖頭,離開了飯廳,走入長長的走廊,聆聽著皮鞋踏著地板的「喀喀」聲。
誰叫以往會笑著在這裡嬉戲的孩子已經離開,而香港是個比想像中還要安靜的孩子?如今,到處就只剩下落寞的寂靜,以及似乎將要下起大雨的灰色的天空。
來到書房,一如以往地打開,看到了典雅的裝潢和舒服的沙發,有人點燃了蠟燭。抬頭看往滿是文件的桌面,一個棕髮孩子伏在上面,鼻子輕吐出沉穩的呼吸,香港在我工作的地方睡覺了。
什麼回事?理性拉號警鐘:他不是要上課的嗎?
我走過去想要把他叫醒,告訴他這裡不是讓他睡覺的地方,卻在看到他雙手壓著的東西時呆住了:是考試卷。
我小心翼翼地翻查,只見一份又一份滿分的考試卷映入眼簾:拼音、文法、歷史、經濟等全都被畫上了Excellent的字眼,他想要向我展示他一直上課的成果,證明自己是個優秀的孩子。
體內有一道感情在這個瞬間爆發開來,我這才察覺到他早就不是荒蕪的小漁村了。
這道感情,到底是什麼?
「香港。」我輕拍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脫下了嚴厲的面具,輕輕說道:「不要睡在這裡,會著涼的。」
他稍微掙扎了一下後,眼睛便微微張開,先是看往桌上的文具,接著便發現了我,呼出我的名字:「亞瑟先生……」他語氣裡充滿了累意,似乎仍被睡魔襲擊。
好吧。只此一次。
「來吧。」我伸手抱起他,想要讓他安睡在自己懷裡,卻發現到比起他剛來到的時候,他已經重了一點,高了一點。雖然他沒有阿爾那樣長大得那麼快,但他確確實實是在成長了:
作為香港,作為英國的殖民地,他的而且確在成長了。
他也回應我,雙腳攬住我的腰間,雙手裹著我的脖子,臉部貼近我的肩膀,然後用力地嗅了我的氣味。我不知道他從中得到了什麼,但接下來他一臉安心般,嘴角微微上揚。
他仍然是個孩子。
我離開書房,往他的睡房前進,「喀喀」聲再度響起,寂靜卻沒有像剛才般強烈得叫人難受。
「亞瑟先生。」他輕吐出話來,說話技巧突飛猛進:「你要我上的課,我都好好地上了。」
「我看到了。」
「我變得有用了嗎?」
他突然問,我呆住,說不出話來:什麼?
「最近我開始明白到自己是什麼了。」他說,這些話跟我的記憶有點相似,但他的結論卻跟那個孩子不太一樣:「你從王耀先生帶我離開的原因,是想要一個可以替你賺錢的轉口港。」
我嚥了一下口水,不想要承認,但亦不想要撒謊,最後只呼出了音節:「啊。」
他聽後便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我會乖乖地做好這份工作的,亞瑟先生。」
「啊。」
「相對地,你可以給予我一個名字嗎?」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步伐,難受湧上了心頭:我在讓一個孩子說些什麼?
他繼續說:「美國先生……是個好強大的孩子吧?阿爾……阿爾弗雷德。那是他的名字。」
「你從誰的口中聽見這些?」我問。如果對方是員工,我就必須解僱對方,告訴他多嘴是禍。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經濟科最近在學等價交換,所以這個交易對你來說應該很划算吧?我幫你賺錢,你給予我名字。」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還是我仍未夠努力?亞瑟先生。」他問,臉一直埋在我的肩上沒有抬起來:「我還要再努力一點,你才會給我名字,跟我一起渡過聖誕節嗎?」
我不懂他有這些想法的原因是什麼。「你為什麼這麼想要一個名字?香港。那種名字對於你的前境、我們的關係都沒有半點作為。要說的話,那只是一個稱呼。」
他以沉默回應,我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但如果跟上次一樣我們就此分開,是無法避免這種事在未來再度發生的。我必須要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我的決心:
「就算你再努力,我還是不會給你起名字的,香港。」
他抱住我的雙手捏緊了我的衣服,陷入了我的皮膚之中,傳來了痛意。
對不起,但我必須說下去:「不要再打算跟我發展什麼良好的互利關係了。我們保持這樣就夠了:你是香港,我是英國,僅此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忍受著某種情感問:「就算我每一次考試都取得滿分?就算我給你賺很多很多的錢?」
不要回應,亞瑟‧柯克蘭。「就算你的表現超乎想像,我還是不會給予你名字。」
「因為我只是個城市,而不是一個國家嗎?」
夠了。不要再說了。「對。」
「我懂了。」終於,他停下了渴求和疑問,低吼出一句:「你是個混蛋,英國。」
這刻,心臟如同被撕開般,鮮血早流得滿地都是,我卻只能把傷口扯得更開更大:
「啊,我是。」
肩膀被沾濕時,我沒能出言安慰。惹哭他的人是我,我是個罪魁禍首,是個只把弟弟當作工具的混蛋,是個被困於過去的蠢材。我不想要痛苦的未來,因此決定要現在就斬草除根,但換來的就只有痛不欲生。
「你必須把過去放下才行。」
法蘭西斯的善意提醒在心裡響起時,理性卻告訴我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我是大英帝國,是個國家,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這就夠了。我安慰自己:為免後悔,現在就先忍受疼痛吧。
外面那灰色的天空終於下起了大雨。

一八四四年一月一日,英國。

聖誕節過去,元旦來臨,換來了新的一年,工作卻依舊地多,完成工作和奉陪等事情已經是凌晨時份的事,因新的一年而興奮的氛圍早就遠去,現在只剩下在當夜更的警察在街上巡視。
聖誕節的時候,我渡過了這麼多年來最差勁的日子。我故意把所有工作都放在那一天做,亦將三至四宗外交工作排在一起,好讓我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聽說法蘭西斯在我不在家時曾經到我家裡來放下禮物,但當他看到了香港那張比以前更糟糕、更無情的臉孔時,他那慶祝的心意變成了抱怨,接下來數天的話裡來都是諷刺。
回到倫敦的家裡,疲憊來襲,管家從我身上帶走了骯髒的外套後,告訴我已經準備好洗澡的熱水和更替的衣服,在我洗澡後便可以享用宵夜。我向他道謝,告訴他辛苦了,他應該要去休息,他立刻展現出專業的微笑離開。
洗澡過後我醫治了饑餓,然後便拿著油燈到睡房裡想要沉睡,渴望用數小時的睡眠來換取足以撐過接下來一整天都必須工作的精神。誰知,當我打開房門時門卻撞到了一些東西,我探頭進去看,只見一個綁著藍色絲帶的禮物盒,上面寫著「給混蛋英國」。
是香港。
撿起了盒子,坐到床邊,把油燈放在床頭櫃上後,我有點猶豫要不要打開盒子。收件人寫著「混蛋」,這顯然不是個好開始。我猜他寫的時候還帶著憤怒,裡頭裝著的可能是炸藥……
他那傷心的模樣在腦海裡浮現,我嘆了口氣,把上面的藍色絲帶拉開,一探究竟:
是更多的考試卷和成績單。
他是沒有聽懂我的話,還是比想像中更有毅力?
這次我沒有再為他的分數而驚訝,只是一張一張地翻開,查閱他的答案,認住他的筆跡。我看到他的英文作文,上面的題目是千篇一律的《我最敬愛的人》、《我的未來》、《我的夢想》……然後,我看到了一張沒有被寫上分數的文章,題目是《我學懂的第一個感受》。
這題目有點獨特,我不禁拿起來閱讀: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因為那時候我還未擁有感受。
閱讀亞瑟先生放在書房裡的書時,偶然讀到了感受與記憶的事情,我看得沒頭沒腦,但似乎是在訴說著如果沒有感受的話,記憶會變得薄弱,很快就會把事情忘記。
語句讀起來有點奇怪,不過依然有著能夠讀懂的程度,於是我無視他偷偷進我的書房裡看書的事實,繼續看下去。
沒有太多以往的記憶,似乎是因為當時沒有感受,所以在我印象中,我只記得自己是個小漁村,人民都懂得捉魚,因此我也懂得,但這項技能在這所大宅中沒有用。
不過,來到這裡後能夠變成記憶的事情變多了。最難忘的畫面是第一次進入這所大宅後,與亞瑟先生分開的事。當時我沒有認知到浮現在他臉上的感情是什麼,只看懂了亞瑟先生看起來不太好。就像生病了般,不好。
然後在管家先生替我剪頭髮時,我從鏡子裡看到了同一樣的表情。我也生病了。不好。
那一刻我就在想,或許帶我來的人跟我一樣了。我們都不好。
後來我讀著莎士比亞的作品才知道,這感情似乎名為「寂寞」。
腦裡響起了以往的聲音:「亞瑟先生?寂寞?」
我從沒想到他會發現到這件事。
第一次遇見法蘭西斯先生時,他告訴我亞瑟先生是個大混蛋,我無比認同,但他又說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亞瑟先生斷絕來往,我並沒有理解到這份矛盾。不過他說亞瑟先生是個寂寞的人時,我卻似懂非懂地點下了頭。好像懂得。
他說亞瑟先生被困在過去之中,被一個名為阿爾弗雷德的孩子抓住了。我把這個名字記進了腦裡。
我有了想捏死法蘭西斯的衝動。
他說亞瑟先生需要一個時間囊把過去都收起來,埋在地底,讓它們沉澱下去。我沒有懂得沉澱這個詞語,但那似乎是在說放下的意思。那麼,我是否可以成為那個讓亞瑟先生放下過去的孩子呢?如果我從亞瑟先生身上獲得了名字,那是否代表著他會為了我而放下過去?
我的心臟變得又痛又麻,眼睛只能讀著上面的文字:
我學懂的第一個感受大概是寂寞。那摸起來不痛,但也不惹人高興,憋在心裡只會叫人生病。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著把它從亞瑟先生心裡拿出來,但我不知道如何才做到。
變得像美國先生般強大的話,會否就能做到呢?但是……
「但是我不想當他的替代品。」有人忽然說話,為沒有後續的文章接下去,我愕然得只懂抬頭,看到了穿著睡衣的香港在房門外站著,棕色的眼眸注視著我,雙眉皺起,雙手發抖。
「香港?」
眼前的孩子,是新的殖民地。
我輕呼他的名字,他卻別過臉道:「對不起,亞瑟先生。我罵你是個混蛋,但是你的而且確是個大混蛋……」
他現在已經懂得說話,認得的字亦愈來愈多,感情逐漸豐富,他確實地在成長,告訴我他跟阿爾不一樣,他亦不再是單純的工具了。
我注視他沒有說話,只聽著他繼續努力地為自己所想和渴求的發言:
「今天是元旦。寂寞卻在折磨我。」
眼前的孩子,費盡心思都只是想要我放下過去,想要從我這裡獲得一個名字,成為我的時間囊。
「你難道不寂寞嗎?亞瑟先生。」
如果你仍然能夠對這樣的一個孩子如此冷漠,你不認為自己在丟大英帝國的面子嗎?亞瑟‧柯克蘭。
想到這裡,我終於跟眼前的小孩子說道:
「Come here, Horace.」
他的眼睛睜大,似乎為我的發言而驚訝了:「Horace?」
我向他微笑,盡可能表現得柔和親切:「不喜歡這個名字嗎?還是你想我叫你作香港?」
他一定聽懂了,只因眼淚從他的眼框湧出:
「不。我喜歡這個名字,亞瑟先生。」
「過來吧。」我笑著說,放下他給我的禮物,拍拍床邊的空位道:「今天我們一起睡──」
話還未說完,他毅然撲到了我身上,擁抱著我,用我的睡衣拭淚。我回應他,輕撫他的棕髮,在他耳邊給他道歉,再三說出了我給予他的名字:
Horace。
我們入睡的時候,我看到了難得沒有下雨的夜空中掛著月亮,光芒跑進眼裡,似乎在說話。我沒有想到它的話語是高興還是憤怒,但不管那是什麼,這刻擁有著 Horace 的我還是感到了安心。
然後,我閉上了眼睛,一邊決定將未來一切的喜悅、悲痛和悔恨都寫入 Horace 之中,一邊做好了隨時失去的心理準備:
啊,時間囊就是這樣的存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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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屍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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