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電梯》 七樓 明白了一件事

更新於 2018/02/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電梯

 

 

七樓  明白了一件事

 

 

他們上上下下跑了七趟。

 

 

雖然跑的是電梯,他們只是站著不動而已,但還是覺得有點受不了。中間有三次有人進來又出去,不過都不是那四個人,他們也不認為那四個人會好好地像一般人一樣等電梯門打開再進來。

 

 

結果日光燈連眨都沒眨一下,沒有人忽然出現或消失。

 

 

全世界都與她為敵,莫妮卡想。

 

 

「就算世界與我為敵,我也願意,我什麼都願意……」手機又唱了起來。

 

 

願意個屁,莫妮卡想。她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馬上傳出治平的聲音:「妳聽我解釋……」

 

 

她掛了電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每次的解釋,並不是在向她討原諒。他是在試圖教育她。妳聽我解釋,意思是我現在解釋給妳聽,我現在要教妳做人做事的道理;妳要嘛不學,要嘛學會,要嘛學了也不會。原來這個白癡從頭到尾就不知道自己有解釋的必要,反而覺得她才有學習的必要。

 

 

過了一分鐘,手機又響了。

 

 

「妳聽我解釋……」治平又是一模一樣的開頭。

 

 

「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莫妮卡冷冷地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然後她關上手機,按了十七樓的按鈕。

 

 

「首先,我要把手機鈴聲給換掉。」莫妮卡像是在對電梯門說話:「但是我要等一下換,因為現在開機的話,他一定每隔一分鐘就打一次電話過來。」

 

 

「莫妮卡……」小亞叫她,但她沒有反應。

 

 

「我才不要摔手機,手機是我自己刷卡買的,分期都還沒付完。」莫妮卡一付要和電梯門談判的樣子,但是門一打開,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但是我一定要做些什麼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開什麼玩笑,哪有這種事……」

 

 

她唸唸有詞地走出去,師父和小亞都探頭出去看,只見她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掏出鑰匙來開門,嘴裡仍然說著:「掛電話?掛電話算什麼?這樣不行……」

 

 

小亞和師父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都在問她是不是中邪還是中風了?

 

 

莫妮卡開了門,推開一半,又氣沖沖地走回來。小亞剛走出電梯,看到她忽然回頭,像一頭看到紅布的牛一樣直直朝自己過來,被嚇得一直往後退到另一邊的電梯門上。

 

 

「我要跟他分手。」莫妮卡說。

 

 

「啊?」小亞還沒反應過來。

 

 

「不對,我已經跟他分手了,就這樣,已經分了。」莫妮卡斬釘截鐵地說。

 

 

「喔。」小亞愣在那裡。其實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莫妮卡發飆了,但她每次都會愣在那裡。

 

 

跟小亞來的師父當然是第一次看到,他覺得有點尷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畢竟這似乎不在他的行程裡面。

 

 

「小姐……」

 

 

「等一下!」莫妮卡轉身過來,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師父的鼻子前。

 

 

「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莫妮卡說:「給我一分鐘。不,十分鐘……十五分鐘好了。」

 

 

然後莫妮卡把高跟鞋脫下來,拎在手上走進辦公室,一付準備要進去幹架的樣子,把他們兩人丟在走廊上。過了大約半分鐘,莫妮卡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你們可以到會客室去等我,那裡有昨天的報紙,飲水機旁邊有紙杯;飲水機的熱水鈕壞了不要按,如果不喝冰水就按中間白色的,那是溫水。」

 

 

他們走進辦公室,只見莫妮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高跟鞋放在旁邊的桌上,面前的電腦正在開機中。

 

 

「你們不要理我,我要冷靜一下。」莫妮卡說。

 

 

小亞還沒開口,聽到莫妮卡這樣說,就知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在旁邊等她。不過他們坐到一旁的會客室,也沒有心思看過期的報紙;小亞替師父倒了一杯溫開水,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就小聲地問起師父電梯裡的事。

 

 

「剛才在電梯裡,您有沒有發現什麼啊?」小亞問。

 

 

「嗯。」師父閉目沉思了片刻,然後緩緩地說:「難說。」

 

 

「咦?這麼說是很麻煩囉?是靈體嗎?他們為什麼會在那裡?」小亞著急地追問。

 

 

「嗯。」師父再度閉目沉思了片刻,然後比剛才更緩慢地說:「難說。」

 

 

「這麼糟糕嗎?」

 

 

「難說。」師父仍然閉著眼睛。

 

 

「有解決的辦法嗎?」

 

 

「難說。」

 

 

「莫妮卡會不會出事啊?」

 

 

「這個嘛……其實,很難說。」師父搖著頭,似乎不打算再把眼睛睜開了。

 

 

「啊……對不起,我問太多了。」小亞摀著嘴走開。

 

 

過了幾分鐘,莫妮卡的位置傳來霹靂啪啦打字的聲音。她往那邊看了一下,只看到莫妮卡從隔間板後露出來的臉,似乎正專注地看著電腦螢幕。她不知道莫妮卡在打什麼,但她知道現在不該去打擾她。

 

 

師父仍然閉著眼睛,似乎在思考很重要的事,當然也不應該去吵他,於是她開始在辦公室裡無聊地亂逛。逛著逛著,她發現很多人桌上都有擺放水晶陣或是其他討財運的東西,其中有一個她覺得擺得不對,很想動手改一下,但是又覺得這是別人的東西,亂動不太好,於是就在那裡徘徊掙扎了起來。

 

 

最後她假裝不小心碰到,把那個水晶的方位轉了一下。其實辦公室裡根本沒有人在看,但她還是覺得很心虛。

 

 

然後她發現莫妮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打字,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看,除了眼珠子偶爾動一下之外,整個人就好像被水泥封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她忍不住好奇,靠近了幾步;看看她沒反應,又靠近了幾步。起先她還怕被莫妮卡趕走,後來發現莫妮卡似乎不介意她靠近,或者根本沒注意到她。於是她走到她的桌邊,看到她正握著滑鼠,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滑鼠的左鍵,視線則在電腦螢幕的範圍內閃爍移動,好像在和螢幕裡的什麼東西捉迷藏似的。

 

 

小亞吞了一口口水,輕手輕腳地繞到莫妮卡的背後,發現她的電腦螢幕上出現的是facebook的開心農場。

 

 

「妳幹嘛?」莫妮卡頭也沒回,看著螢幕,語調平板地問。

 

 

「這誰家啊?好多蟲。」小亞問。

 

 

「我放的。」莫妮卡說。

 

 

小亞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才問:「真的要分了?」

 

 

「嗯。」莫妮卡仍然在到處找蟲放:「我剛剛在facebook和PTT都發了文說我已經恢復單身了。」

 

 

「也好。我也不喜歡他。」

 

 

「妳回家可以上線看看。不……算了,也沒什麼好看的。」

 

 

「妳高興就好。」小亞伸出手來握住了莫妮卡沒有握滑鼠的左手。

 

 

莫妮卡又玩了大概二十分鐘才把電腦關掉。

 

 

「好了,來辦正事吧。」她站起來,向會客室的方向看去。小亞也順著她的視線往那邊看,只見師父正在看昨天的報紙看得津津有味。

 

 


 

更多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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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台灣,大家打開電視看新聞,都只想看別人幫自己罵那些已經知道的事,或是大家都熟悉的小確幸。真正的新聞沒有觀眾。而這裡是沒有小確幸的。我不說那些順著大家意的話,我只寫給不願看電視的觀眾。因為總要有人寫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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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莫妮卡幾乎可以確定,這次門打開,那四個人一定就在裡面等著他們。該來的躲不掉,越躲搞不好他們越生氣;為什麼會生氣她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她的話就會生氣。然而她又錯了,電梯很快就到了,裡面仍然是空的。</p>
<p>這一個禮拜下來,她都避開那部電梯,只坐其他三個。星期二的時候她又見到他們一次。電梯門在她經過的時候打開,裡面仍然是同樣的四個人,同樣的衣服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三男一女,穿著深色的套裝,男生都打著領帶,拎著公事包,女生也在外套裡面穿著有領的白襯衫。完全是再正常不過的上班族打扮,但她知道,他們到了八、九樓之間會忽然不見。</p>
<p>電梯門關上,語音輕聲地說:電梯going down。她忽然沒來由地想起流傳已久的冷笑話,說電梯裡的語音:going down,用諧音唸就變成「夠淫蕩」。電梯夠淫蕩。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但是就因為這樣才很冷,才莫名其妙的好笑。她發現自己有點想笑卻因為臉部肌肉僵硬無法變成一個笑的表情。</p>
<p>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花了嗎?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嗎?這一切都是幻覺嗎?她是看過很多鬼故事,通常是電梯裡多了一個人,或是有一個別人都看不見只有特別倒楣的主角看得見的人,總之這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鬼。但是,本來在電梯的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又是誰?</p> <p>她發現自己完全想不起來那些人的長相。不是因為他們像鬼故事裡的鬼一樣,會混淆你的視線或記憶,單純的只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雖然走進電梯的時候,她看到了每一個人的臉,但是她根本沒有多看一眼;就像每一個早晨一樣,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裡面和外面的人會有一個眼神的交會,如果其中有認識的人,就會笑一下,點個頭;如果沒有認識的人,那就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裡面根本沒有人一樣,默默地走進去。</p>
<p>曾經在我眼前,卻又消失不見,這是今天的第六遍。</p> <p>電腦喇叭裡傳出盧廣仲的歌聲。莫妮卡剛洗完臉,坐在梳妝台前擦乳液,一邊推著臉頰後方她老是覺得有點浮腫但其實看不太出來的地方,一邊聽盧廣仲唱著:電影裡的配樂,好像你的雙眼。我愛你,快回到我的身邊。</p>
<p>莫妮卡是台北市幾萬個沒沒無聞的行政助理之一。每天早上她都會走進台北市幾萬座電梯之中的一座,到位於十七樓的辦公室上班,到了晚上再同樣地搭電梯離開公司;有時候她上下班搭的是同一座,有時候不是,總之都是四座一模一樣的電梯之一,她從來沒有理由特別去注意是哪一個。直到今天早上。</p>
<p>莫妮卡幾乎可以確定,這次門打開,那四個人一定就在裡面等著他們。該來的躲不掉,越躲搞不好他們越生氣;為什麼會生氣她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她的話就會生氣。然而她又錯了,電梯很快就到了,裡面仍然是空的。</p>
<p>這一個禮拜下來,她都避開那部電梯,只坐其他三個。星期二的時候她又見到他們一次。電梯門在她經過的時候打開,裡面仍然是同樣的四個人,同樣的衣服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三男一女,穿著深色的套裝,男生都打著領帶,拎著公事包,女生也在外套裡面穿著有領的白襯衫。完全是再正常不過的上班族打扮,但她知道,他們到了八、九樓之間會忽然不見。</p>
<p>電梯門關上,語音輕聲地說:電梯going down。她忽然沒來由地想起流傳已久的冷笑話,說電梯裡的語音:going down,用諧音唸就變成「夠淫蕩」。電梯夠淫蕩。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但是就因為這樣才很冷,才莫名其妙的好笑。她發現自己有點想笑卻因為臉部肌肉僵硬無法變成一個笑的表情。</p>
<p>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花了嗎?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嗎?這一切都是幻覺嗎?她是看過很多鬼故事,通常是電梯裡多了一個人,或是有一個別人都看不見只有特別倒楣的主角看得見的人,總之這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鬼。但是,本來在電梯的人卻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又是誰?</p> <p>她發現自己完全想不起來那些人的長相。不是因為他們像鬼故事裡的鬼一樣,會混淆你的視線或記憶,單純的只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雖然走進電梯的時候,她看到了每一個人的臉,但是她根本沒有多看一眼;就像每一個早晨一樣,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裡面和外面的人會有一個眼神的交會,如果其中有認識的人,就會笑一下,點個頭;如果沒有認識的人,那就沒有任何表情,就像裡面根本沒有人一樣,默默地走進去。</p>
<p>曾經在我眼前,卻又消失不見,這是今天的第六遍。</p> <p>電腦喇叭裡傳出盧廣仲的歌聲。莫妮卡剛洗完臉,坐在梳妝台前擦乳液,一邊推著臉頰後方她老是覺得有點浮腫但其實看不太出來的地方,一邊聽盧廣仲唱著:電影裡的配樂,好像你的雙眼。我愛你,快回到我的身邊。</p>
<p>莫妮卡是台北市幾萬個沒沒無聞的行政助理之一。每天早上她都會走進台北市幾萬座電梯之中的一座,到位於十七樓的辦公室上班,到了晚上再同樣地搭電梯離開公司;有時候她上下班搭的是同一座,有時候不是,總之都是四座一模一樣的電梯之一,她從來沒有理由特別去注意是哪一個。直到今天早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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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白色城堡》情節正式開展前,還有一段前言,下方署名為「法魯克·達維奧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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