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漢山城》的忠義與屈辱:被重新檢討的東亞生死觀

2018/01/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圖片來源:《南漢山城》電影海報。

 

大敵當前,困守孤城,是戰是降。是個很現實也很糾結的問題。韓國電影《南漢山城》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當然,是從東亞文化中認知中比較負面的角度。也就是,這個電影其實傾向於投降。這個問題還可以用另一種角度表達,便是保住性命和保住名節哪個更重要。

 

電影中主降和主戰的兩個大臣在國王面前激辯——

 

崔鳴吉:

尚憲是超然的 臣是卑陋的

尚憲是忠誠的 臣是不體面的

就算您下令明天殺了微臣

也請在今天將微臣的文書送給可汗

 

尚憲說的很正確

但那只是話

尚憲是認為話語重於生命

鳴吉所說的活 即是死

微臣願意死的輕於鴻毛

支撐比死還要沉重的生命

死並不輕於鴻毛

 

金尚憲:

鳴吉無法分辨生和死

是將生死混為一談

將生變成了恥辱

無法忍受死亡

但可以忍受恥辱

 

崔鳴吉:

請在此地砍了微臣的腦袋

到底什麼是國君

就算在蠻夷的腳下

只要能為了自己國家的百姓創造活路

才是微臣和百姓的從心底跟從的國君

請殿下忍受

這份恥辱

 

主戰的大臣名叫金尚憲,主和的那個叫崔名吉。這段事情發生在明末,滿洲人勢大。逼著朝鮮不再認明朝做老大,而改認滿洲也就是日後的清朝做老大的背景下,電影講述的則是1636年丙子之役時朝鮮國王仁祖及眾臣被清軍圍困在南漢山城四十七天的故事。真實的歷史,朝鮮內部經過激烈的辯論,最終向清軍投降。

 

至於激辯的這二位大臣,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幾年後居然又因緣巧合的被清軍拘禁在瀋陽。兩人最終達成了諒解。做了很多詩文唱和。電影中,為了顯示衝突的張力,讓金尚憲自殺了。

 

我想說的是,這樣的事情,其實在中國歷朝歷代都有可能發生。但結果大致都有定論。今人甚至都不被允許重新檢討其中的價值取向問題。有個很著名的例子,便是唐朝的張巡守睢陽。堅持不降。最後彈盡糧絕倒吃人度日的地步,一直吃光全城幾萬人。直至最後一刻。但被譽為忠貞之士。

 

我記得即便是古人也對這種行為有過質疑 。比如王士禛在《池北偶談》講 被張巡吃掉的小妾轉世報應的故事。

 

所以看《南漢山城》。很感唏噓。

 

 

好電影不見得顛覆三觀。但一定對你的固有思維有所衝擊。雖然我們這些年一直娛樂到死,但作為一個容易從內心自我發現的觀眾,還是應該努力保留著一些比較隱秘的習慣。比如做獨立思考。

 

《南漢山城》裡就有這麼一段:

 

愛國的大臣在敵營叱責為敵人服務的本國人,說你也是韓國人。

 

翻譯官說,我的父母是奴隸,我生下來就是奴隸。所以我不是韓國人。

 

庚子年,龔自珍的兒子龔 橙龔半倫據說也做洋人的翻譯官。被愛國人士大罵,你怎麼能做漢奸呢。

 

龔半倫也說了大致的話。 冒鶴亭《孽海花》載:「英使(威妥瑪)在禮部大堂議和時,龔橙(半倫)亦列席,百般刁難,恭親王奕訢大不堪,曰:龔橙世受國恩,奈何為虎像翼耶?龔厲聲說:吾父不得官翰林,吾貧至糊口于外人,吾家何受恩之有?恭親王瞠目看天,不能語。」

 

我倒不是想肯定這樣的言論,而是感觸,或許只有在我們這種文化中,才能產生如此逆反的言論。

 

說到底,愛國是不用教的,因為老百姓都是用事實在愛國,真正到國破山河碎,且不去批判當權者究竟是怎麼搞亂這個國家的。即便最後有哪一個大人物因為愛國而遭罪的時候,肯定已經有無數的小人物用屍體為他鋪設了最後一裡路。

 

所以,我倒是覺得這樣的臺詞其實有著非常叫人警醒的作用。

 

中國人老早就總結出來了,有多早呢,早在戰國的時候。《孟子·離婁下》:「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誰說人類一定一直在進步。

 

最近看紀錄片《越南戰爭》,即便是美國,甘迺迪說的一句話「不要問你的國家能為你做什麼,問你能為你的國家做什麼」,激發了無數的美國人參與了日後被他們總結為一場錯誤的戰爭。

 

當然,有人說,這句話其實已經被我們斷章取義了。但語境在變,語義確實會發生質的變化。你可以理解為民主國家對於公民自覺的號召。當然,更可以用於獨裁國家,極權對於民眾的強制!

 

 

談及民族意識,韓國人有種異乎尋常的強烈。有人說,日本是拼命忘記歷史,而韓國是拼命捍衛歷史。題外話是,川普來亞洲,韓國讓慰安婦受害者參與接待。讓日本人非常不快。幾乎引起兩國紛擾。影視這塊來說,抗日神劇,韓國人不比中國人少拍。

 

但《南漢山城》這樣電影,也能拍出來。我忽然覺得這個國家,還真不是只靠打雞血讓自己興奮了。

 

從地緣政治來談,韓國確實存在著以小事大的歷史與現實。

 

《南漢山城》甚至沒有講如何保持國家獨立的故事。而是面對改換門庭,換個老大時候,在道義與生死中,如何艱難抉擇。這樣的心境,今天似乎在作為大國國民的我們來說,可能相當不屑。

 

但真從歷史上去看的時候。那時候的韓國人覺得滿洲人是蠻夷,讓他們背叛大明簡直是對文明的背離——一直到近代,他們依舊保持著明朝的衣冠以示對於文化的堅持。可是,中國這邊呢?長袖馬褂金錢辮!

 

周邊國家,何止朝鮮失敬,日本看中國也如是,清初的時候,有華人到日本,日本覺得其清朝的衣冠非常滑稽。而華人解釋是最新的式樣。但日本人知其底細,相當不屑。甲午日清交戰,日本人的檄書,居然號召十八省義士一起恢復中華。——所以不屑和歧視是沒意思的意淫。

 

有些事情,其實是沒有準確答案的。而歷史,其實偶然性大過必然性。所以,我其實無意去認同電影最終的價值取向。而是,看到了對於對立立場的尊重與再思考。

 

這個意義。大於所謂的政治正確。

 

有很長一段時間,韓國電影不好看了,除了賣弄顏值和冗長的爛俗劇情。不知所謂。但一個鼓勵電影產業的國家,到底還是有其不可忽略的優勢。因為忽然有一天,韓國電影又爆發了活力。與我記憶上上一波好看的時候,比較起來的話。上一波可能更注重與個體的困惑與情緒(如金吉德那波導演)。而這波,忽然對於社會與公眾有了和深刻的思考。當然,這不排除與當下韓國社會與政治動盪的影射與反應。

 

即便如那僵屍片《屍速列車》說的,其實還批判的是群體中人的劣性。至於反應光州事件的兩部大熱電影《辯護律師》(台灣翻譯:《正義辯護人》)和《的士司機》(台灣翻譯:《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兩部品質不可同日而語,後者在我看來乾脆是對前者很不成功的的翻版而已。

 

你以為韓國電影的深度不過如此的時候。

 

有幸看到這部《南漢山城》。時至今日,已經無法不對韓國電影表示尊重。其中的舞美服裝場面,對於歷史細節的考據,乃至一票實力派演員的精湛表演。是的,電影這門工業其實是值得尊重的。

 

至於有錢人閒情逸致玩票可以。但真像馬雲那樣,拍一部《功守道》自娛還不夠,真拿出來漫天蓋地的刷屏,就是對於這個行業最大的慢待與褻瀆了。

 

    許億
    許億
    許億是一個江蘇人,中年胖子,地產從業者,沒有上過什麼學,倒是看過許多書。愛好吃喝玩樂,閒談八卦。出過幾本閒書,萬幸在大陸賣的還算不錯。有一本叫《舊時光的味道》,有一本叫《本來生活多趣味》,還有一些,爛在文檔裡,消失在時光中,叫做情懷,你懂的,無處可說,無法言表,只好逮住地方就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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