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設備提高了效率,但也把我們困在了相互依賴的枷鎖之中
“你一到城裏第一個十字路口,就向右拐到主街上去。走過消防站,穿過鐵軌。過了鐵軌再右轉。如果你看到一個巨大的金屬建築,還有一輛卡車停在雜草叢生的草地上,就調個頭……”
上面這些都是如何到我家的路線的一部分。幾十年來,我們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別人該怎麽走的。
我得說,這麽指路是個非常低效的過程。它需要預先對話,確定方向,然後司機需要在迷惑中作出分辨,以“破譯”別人告訴他的口頭路線圖。如果你足夠幸運,副駕駛座上也許會坐一位“導航員”,試圖助你一臂之力。
這種方式的確效率低下,盡管如此,這一過程代表了一種非常有價值的東西:意識和聯系。
從“目光移不開”到“生活離不開”
為了快速告訴別人他們想去的目的地怎麽走,你的腦海裏必須有一份詳細的區域地圖。你和問路的人必須對主要地標和地理位置有共同的認識和理解,這樣你就可以迅速告訴他應該留意的細節:“你能到 70 號州際公路嗎?哦?可以?那太好了,你先到 70 號公路然後再往西走……”
為了遵循指示,你必須在整個旅途中對周圍的環境保持敏銳的意識。迷路的話也很常見。但每一次迷路都代表著一次新的學習和發現,一個擴展你自己的認知地圖的機會,一個鍛煉你韌性的機會——因為你能夠解決問題,回到正軌。
當然,如今這種事已經很少發生了。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將我們的地址發送給某人,剩下的工作由 Google Maps 完成就行了——效率的提升是指數級的,但卻削弱了我們的意識和聯系能力。我們不再需要刻意留心周圍的環境。我們可以等著手機告訴我們該去哪裏。如果我們碰巧拐錯了彎,立即改正就行了,我們什麽都不用想。
一些人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依賴會削弱我們更廣泛的認知能力。目前還不清楚這是不是真的,但我們能說的是,它確實降低了我們的技能和自給自足的水平。
如果你經常使用導航,想想你自己心目中的城鎮或城市地圖。你腦海中現存的地圖能幫助你走多遠?你能說出自己家周圍的街道和主要地標嗎?幾個街區之外的呢?你能輕易地告訴別人如何從幾英裏外到你家嗎?與5年或10年前相比,你腦海中的地圖產生了哪些變化?
對於那些過分依賴導航功能的人來說,這些問題可能會具有挑戰性。隨著我們的對地圖的意識逐漸淡薄,GPS 的導航變成了我們“離不開”的東西。
今天,我們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集中在註意力經濟上,我們的註意力和時間都被充分挖掘和利用,結果數據就被操縱並作為商品出售,以推動廣告收入和提供算法。作為服務架構師本身,我們正痛苦地意識到這種安排的缺點,這將使我們永遠處於一種“不能將視線移開”的狀態。但是,盡管註意力經濟是有害的,它只是我們通往一個完全不同的目的地途中的暫時停留而已。
“不能把目光移開”從來都不是最終目標。最終的目標一直是“沒有它就無法生存”,而這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況。
認知和技能向科技轉移
2016 年,研究人員進行了一項研究,測試互聯網對人類記憶的影響。參與者被分成兩組,並被要求回答一系列具有挑戰性的瑣碎問題。一組參與者被允許使用互聯網來回答問題,而另一組參與者只能依賴於自身的記憶。之後,兩組人都被問了另一組問題。這一次,問題很簡單,兩組人都可以用他們選擇的任何方法回答問題。研究人員發現,那些已經使用互聯網尋找困難答案的人更有可能使用互聯網來尋找簡單的答案。事實上,30%的使用了互聯網的參與者甚至沒有試著憑記憶回答任何簡單的問題。
正如本研究的第一作者 Benjamin Storm 博士所說:
記憶正在改變。我們的研究表明,當我們使用互聯網來支持和擴展我們的記憶時會變得更加依賴互聯網。以前我們可能會試圖自己回憶一些事情,但現在我們不這麽做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信息可以通過智能手機和其他設備獲得,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對信息的依賴程度也越來越高。
隨著科技的進步,我們開始將越來越多的認知功能和技能轉移到設備上。這並不完全令人驚訝——我們在生活的其他領域也會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的認知能力偷懶。
在親密的關系中,比如婚姻,夫妻雙方對生活任務的所有權經常是分開的,每個領域都由一個人負責,比如支付賬單、做飯或管理汽車維修。這使我們能夠提高效率,但也可能產生嚴重的不利影響。如果配偶突然去世或夫妻離婚,我們的某一部分能力就被剝奪了,只能重新學習技能,或者在多年來我們可能沒有做過的事情上尋求外部幫助。然而,盡管存在風險,在這種情況下,依賴在幫助我們維持長期關系方面具有進化意義上的好處,通過在互利的交換中共享依賴,我們建立起了更為緊密的關系。
但我們對數字設備的依賴並非如此。隨著科技的發展,我們不再依賴於他人,而是依賴於公司——即使我們與一家公司的關系在短期內是互利的,但長期互利關系的機會幾乎是不存在的。我們與公司之間建立起來的不是長期的關系——因為公司是被利潤驅動來跟我們產生聯系的,這就將我們置於了一個脆弱的境地。
技術角色的扭曲
不管我們如何定位,技術不再是解決問題的工具——技術已被扭曲成一種獲取和增加利潤的工具。資本主義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如果哪一家公司真的解決了問題,它就會破產。相反,這個系統的目的是讓消費者永遠處於需要之中。我們在創造出每一個解決方案之余,都必須創造出一個對應的新問題——做到這一點的方法之一是通過有計劃的淘汰,即有意地設計具有較短壽命的東西,從而人為地制造出頻繁的升級周期。這就是為什麽蘋果每年都會發布新款iPhone以及對老版本棄之如敝屣的原因。這也是每件電器現在的平均使用時間只有八年的原因,也是時尚行業營造和推動季節性潮流的原因。
但有計劃地淘汰商品並不是一家公司能產生的最嚴重問題。一個公司能制造的最強大的問題是讓消費者產生“我不能沒有它”的依賴感。如果某個產品取代了人類的某項技能,我們就會變得依賴它。壟斷不僅僅是為了排擠競爭,而是為了扼殺人們的能力。
但是,盡管這一過程推動了商業和經濟增長,但它在個人和社會層面降低了我們的適應力。這在我們社會結構的基礎上造成了覆雜的脆弱性,我們越來越容易受到災難性事件的影響。這是一個自我延續的惡性循環,隨著我們的恢覆能力不斷下降,災難發生的時間會越來越短。就像婚姻一樣,當我們的伴侶離開或情況發生變化時,我們就只能獨自承擔責任。這就導致我們處理這些變化的能力越來越差。
我們對技術的依賴程度仍在上升。導航和在互聯網上尋找答案只是這種現象的冰山一角。不斷擴大的人工智能能力將顯著加快我們推卸給設備的任務數量——自動駕駛汽車,人工智能個人助理,調度,溝通,寫作,采購,求愛,設計,編碼,解決數學問題,藝術,音樂——如此一切,都可以甩給設備。
有些人會因為人工智能仍然不那麽智能而感到一絲安慰,他們認為,在它變得比我們更聰明之前,人工智能不會導致什麽問題。但他們的眼光和格局不夠大,因為這不是一場創造超級智能的競賽——這是一場取代人類技能、打造一個“沒有它就無法生存”的壟斷世界的競賽。在這場競賽中,人工智能不需要變得比我們更好,我們只是需要變得比它更笨就可以了。隨著智能設備越來越多地融入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效率的確獲得了極大的提升,但也把自己困在了相互依賴的關系和枷鎖之中。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走上這條路了。我們已經開發了許多潛在的增強功能的產品,並將它們扭曲成了依賴的工具。
就拿汽車來說吧。汽車極大地提高了我們的旅行能力,而且把我們的能力增強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程度。但在追求壟斷的過程中,我們開發了一個系統,將我們束縛在基於汽車的旅行中,從而剝奪了這種能力。我們的整個環境都是圍繞著汽車來規劃和建造的,以至於到了一種沒有機動交通工具幾乎就無法生存的地步。我們現在有一整個部門的移動公司試圖理清這些問題。此外,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使汽車修理和維護變得越來越覆雜,為了更好地使用汽車,我們不得不依賴覆雜的機械和經銷商系統。最後,我們通過結合市場營銷和平庸的工藝成功地創造出了一個毫無必要的升級周期。這又是一個我們采用了一種增強自己能力的技術並將自己禁錮在其中的絕佳案例。
但其實,我們不需要非得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技術不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而是我們選擇創造的東西。我們有能力在設計和制造產品的方式上做出不同的選擇,也有能力在激勵公司的方式上做出不同的選擇。不管我們被告知什麽,我們可以建立授權關系而不是依賴關系,並仍然創造有利可圖的業務。未來 10 年,我們的數字能力將大幅提升。是時候開始批判性地思考自己所做的選擇和決定要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