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鐵道,這個名詞曾出現在美國蓄奴時期,這是一個不存在的鐵道,指的是一個人道救援的地下網絡,而這個地下網絡究竟營救了多少黑人,直到一百多年後的現在仍無法確定,容我引用胡培菱的文字介紹這個背景:
而這一傳奇的象徵意涵,具象的成為《地下鐵道》裡最魔幻的元素,也成為最不可思議的一個奇蹟,這樣的一個不知起點也不知終點的神祕鐵道,提供了他們最終自由幻想,幻想著經過這一趟旅程,世界會變得不一樣:
你又成為什麼人了呢?為了建造地下鐵道,你也必定親自走過這趟旅程,到了鐵道的另一端。在這一端,你是還沒進入地下之前的你;而在另一端,走出隧道迎向陽光的,又是另一個新的你。--《地下鐵道》
可是,歷史一直告訴你的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作者科森.懷海德(Colson Whitehead)也透過小說的編排讓讀者知道,他讓讀者受到的震驚與難過,遠遠不及歷史的殘暴真相。以為就此抵達自由彼岸,開啟幸福快樂的生活,卻只是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科森的背景皆有所本,這些途經的各州也曾發生過相似的殘暴事件,若對美國歷史更為熟悉的讀者,應該也能讀出這些分布在不同時代的真實歷史事件,都被科森挪用到整個美國黑人血淚史裡:南方阿拉巴馬州的塔斯基吉梅毒實驗、寫出《Incidents in the Life of a Slave Girl》曾是女奴的Harriet Jacobs,逃亡後躲在閣樓達七年之久,以及數不清的血淚史。
美國,就是一個巨大的幻想。白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們有權利殺了印第安人以佔領土地,以及有權擁有自己的野蠻人,視為自己的財產。
而不論是珂拉還是沙拉還是小可愛還是任何黑人的不幸,和個性或行為都沒有關係,她有一身黑皮膚,而這世界就是這麼對待黑人的。
有時候,一個有用的幻想,勝過一個無用的事實。因此雖然自由只是個騙局,但你還是來到了這裡。
誰告訴你黑人能擁有自由以及安全的所在?所有歷史事實都否定這件事,但不論是車站站長、駕駛、廢奴主義白人、自由黑人,卻仍然全權相信了這個幻想,科森讓主角與我們讀者有機會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上路,卻不願給我們一絲絲希望,就如同美國白人究竟是怎麼看待所有在美國的黑人,如同博物館裡被展示的美國拓荒史,歷史真人秀,由真正的黑人演繹著白人所想像中的「農園典型的一天」、「奴隸船生活」、「黑暗大陸」,這本身就是一個虛偽而滿足白人窺探異者的美國假象。
美國,就是最大的一個幻想。
小說本身是當代美國警世寓言,《地下鐵道》獲得2016年美國國家書卷獎;另一位導演喬登皮爾(Jordan Peele)2017獲得奧斯卡最佳劇本的電影《逃出絕命鎮》也相當精采,而2019的電影《我們》對我來說,也同樣充滿地下鐵道意象。
「你們是誰!」
「美國人。」
這些不被承認的地下人,也是某個實驗所遺留下的殘存物,沒人在乎的黑歷史,直到有人發現其中逃離的秘密,而真正的美國歷史,也充滿這些被默默埋葬的歷史,
我們=US=U.S.,美國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誰是自己人,誰才是美國人。從地下鐵道延伸出來的地下通道,都是通向另一個認同的幻影,黑奴即使被解放成為自由人,他們也從未真正成為美國人,如同這些鏡相存在的分身,他們沒有語言與意識,他們有的只是模仿本尊的能力,而他們若要取而代之,也必須擁有適應世界的能力。
或者,直接革命一般的推翻舊秩序,成為新世界的統治者。
在喬登的作品裡頭,成為美國人是一個大命題:《逃出絕命鎮》談的是另一種觀看,關乎白人奴役侵占黑人的身體權,空有軀殼卻是白人意志的「美國人」;《我們》談的是身分的認同,關乎被認可與不被認可的生命經驗與權利,活在地面上的才是真正的「美國人」,而這兩種都是美國人最不想談及的:
奴役白人是一種罪孽,奴役非洲人則不是。人生而平等,但你是不是人,要由我們來決定。
誰有資格成為我們?在美國,誰是美國人?
不論是科森或是喬登,身為黑人的身分,讓他們在創作上有著非討論不可的母題,而卻又擁有精彩的說故事能力,讓身為黃種人的我,都能深有所感,而身為黑人,何時才能真正擁有自由,精神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