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說,這不是我自己經歷的故事,是十幾年前在讀者文摘上看到的故事。作者潘妮和丈夫比爾決定養一批小雞,希望小雞長大後可以收穫雞蛋,但顏色各異的雞蛋裡,有一只顏色詭異青綠的蛋一時沒有孵化出來。孵出來之後,雛雞竟然是盲的,原本比爾勸她早早讓這隻小雞安樂死,潘妮憐憫牠的遭遇,最後收養了牠。
彼時沒有網路,馬克祖克伯也還沒去讀大學,沒有現在內容農場和勵志廣告流竄的亂象,雜誌和書籍裡的故事鮮明又有趣味,閒來無事翻閱家中儲藏的舊雜誌,就是當時平靜滿足的休閒了。
臺灣生氣蓬勃、熱鬧又擁擠,潘妮筆下美國亞利桑那遼闊的農場景觀理應模糊遙遠,但拿著那本作業簿大小、寥寥數十頁的讀者文摘,潘妮平實又風趣的文筆讓故事在紙頁上甦醒過來。盲眼雞山姆的名字取自一本童話書,潘妮的五歲女兒貝琪當時正在讀Dr.Seuss的作品”綠雞蛋和火腿(Green eggs and Ham)”,裡面的主人翁就叫山姆。山姆出生數日就能筆直走向食物,吃得一乾二淨,顯見生命自有找到出路的本能。潘妮的孩子們時常和這隻小雞玩耍,雖然某日不慎燒掉了鳥喙的一部分,讓進食更加不容易,山姆仍然自由的生長著,甚至剋住一隻暫居的野貓,一貓一雞成為好友。最後出乎潘妮的預料,牠成功的回歸雞群生活。潘妮一家和山姆相處兩年有餘,直到有天入侵雞舍的浣熊帶走了山姆。
然而故事沒有在這裡畫下句點,潘妮夫婦在山姆常待的小坑洞裡,發現有四個和當初山姆孵化時顏色一樣的泥綠色雞蛋。這隻特別勇敢的盲眼雞,也有了自己的下一代。
故事雖短,讀者卻能一同感受潘妮在農場勞動和養育六個孩子的一團混亂間,甘美又樸實的快樂生活。
在冬日將近的下午,一頁頁點閱手中的亞馬遜電子書---是的,有了電子紙之後,連翻頁、翻閱的動作都消失了---當我正在和勒卡雷新作”Agent running in the field”漫長憂傷、繁複精緻的文字搏鬥,這個溫暖的小故事突然從腦海裡冒了出來,伴隨一串好奇的透明泡泡。既然是讀者文摘的故事,也許潘妮夫婦當時出了一本關於農場生活的書?有其他有趣的農場故事嗎?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家庭一切安好嗎?
現在找資料有善解人意的搜尋引擎,像每個人的貼身助理般,幾秒間就能吐出使人滿意的答案。噢,想當年還用像方形電視般沉重的個人電腦做事,現在有各式各樣的電子產品了。如果意志力稍微脆弱一點,每次都從寡薄的存款裡掏出一些鈔票買新玩具,往往一回神手上就塞滿了筆電、平板、寬螢幕手機,甚至全片幅相機。
雖然沒有現在購書網站那樣詳細的目錄,我猜測山姆的故事應該收錄在潘妮於1999年出版的作品”Heartstrings and Tail-Tuggers(
Amazon連結見此,可能已經絕版了,二手價格走高)”,該作品看起來沒有中文翻譯。就讀者文摘的紀錄,是2000年出刊時收錄這篇文章(”
The True Story of a Brave, Blind Chicken”)。
在查詢作者資料途中,令人惋惜的是,潘妮已經在今年一月時去世,享年91歲。
Penelope "Penny" Hall Porter 1927-2019在此網址簡述了潘妮的生平、家族歷史,亦有讓網路使用者寫下緬懷潘妮文字的區域。潘妮夫婦育有六名子女、八名孫子女,著作投稿廣泛,也對其他作家提供協助。
潘妮的丈夫比爾已過世,文中提到比爾曾是POW---Prisoner of War,戰俘,再查之後發現他曾在二次世界大戰被德軍俘虜(
William (Bill) Porter)。在山姆的故事裡,比爾看到那個顏色怪異的泥綠色雞蛋時,曾說”看起來像個手榴彈”,當年讀故事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在讀到比爾因被俘經歷受創傷後症候群糾纏後,心情複雜。在比爾的網頁上,還記載了另一個感人的故事。
比爾1944年12月被俘後照顧另一位雙眼失明的飛行員,他自己也只剩一隻眼睛勉強保有視野。一天他抱怨著想讀東西,只要是英文寫的就好,飛行員聽到後小聲地說他有,那是一本聖經。在被俘的四個月期間,比爾一遍遍大聲地讀著聖經的段落,直到聖經的書頁變得破舊不堪。兩人因為一次空襲失散,比爾獲救返回美國後,將這位飛行員的識別牌和聖經寄回軍方單位。比爾被俘時年僅十九歲,往後直到他當了父親、祖父,都不願意提及被俘的時光,喜歡和孫子講起身為牧場主遇到的趣事,以及在大學時的奇遇:那位飛行員有一天來到比爾的大學宿舍,兩人終於重逢。
咀嚼潘妮夫婦的故事一個下午,字字載著他們生命中遭遇過的沉重記憶,我大概還是會買下潘妮關於亞利桑那農場生活的書吧。文字,向來是我鍾愛的事物,我還想知道農場其他動物發生了什麼事,六個孩子的生活是否無憂無慮,以及沒有三頭六臂的潘妮和丈夫,是怎麼度過每天的挑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