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止盡的驟雨（十七）

Chapter17

　　目的地並不是一間大到超出李雨薇想像的房子，但眼前的建築物也足夠氣派豪華了──雖然占地並不廣，沒有浮誇的花園庭院，但能在京都市中心的地段擁有這樣一棟房子本身就說明了屋主的勢力。

　　兩個人在車上並沒有太多的交談，雖然將位子換到她旁邊，但一条涼花這舉動似乎只是想讓她知道「我和妳同個戰線」，而不是想要立刻藉由對談放下他的戒心。

　　「先去洗澡吧？」涼花問。

　　「……好。」然後她這麼回答。

　　李雨薇無視那些看起來豪華而且複雜的設施，直接將自己浸在浴缸裡。水溫雖然比平常還要熱一些，但這溫度離她所認知的日本人又有些距離，大概這又是對方展現出的體貼之一吧？

　　然而水溫並不是永遠都能解決問題。

　　越大的浴室並不代表越好，有時候反而會讓人有些難堪──巨大的回音滿滿都是李雨薇哭泣的聲音，她覺得委屈，她覺得想哭，她對這趟日本行完全沒有任何準備，她對看到「她」也一點沒有準備；她生氣、憤怒，這讓她甚至忘記自己在上飛機前本來打算要做些「什麼」，但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的情緒終於恢復了正常的波動──

　　就在她徹底釋放情緒的時候，一句「我進來了喔」強行制止了她的哭聲。

　　「請妳繼續沒有關係，不用顧慮我。」

　　……妳這是什麼意思？

　　「不哭了嗎？那我沐浴後也進去了唷。」

　　……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条涼花從浴缸的另一個角落緩慢移動過來。

　　「其實妳知道的吧……為了那個人而哭，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她兩隻眼睛望著李雨薇，非常認真地說道。

　　之前在飛機上車子上她沒有心思打量少女，剛才也因為水霧的關係視線稍微受到影響，直到這一刻，李雨薇才真正看清楚她的容貌──她就像是等比例縮放的精緻娃娃一樣，儘管李雨薇對自己的容貌一直都算挺有自信，但在一条涼花的面前她卻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了一截，儘管她的身高比她要高。

　　不加掩飾的涼花讓她感到一絲恐懼。

　　渾身被看透的那種壓迫感。

　　「如同之前所說，妳跟我很像……喂喂，別往胸部看，我還在發育期跟妳這種即將滿告別花樣年紀的『大姐姐』不同好嗎！我指的是個性、個性！妳這傢伙也是願意為那個智障奉獻所有，只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太意外才讓妳瞬間當機吧──別告訴我，把妳綁上車打包的時候妳手上的刀只是玩具。」

　　「讓我猜猜，妳那時候應該是抱著某種自暴自棄的覺悟到他家附近……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倒數計時的爆炸遊戲？如果他失敗了或是妳誤判環境的話那把刀就不會只是要割破自己的制服還有裙子──殺了他，順便殺了『我』對吧？妳會毫不猶豫地捅出第一刀，接著就會在情緒崩壞的情況下將一切順理成章地處理完……真漂亮呢，感覺那朵盛開的大紅花好像在哪看過。」

　　李雨薇一言不發，沉默地聽著她說。

　　「──妳沒有其他辦法，對吧？妳比誰都還要清楚妳徹底地離不開那個智障，所以妳只能夠採用這種極端的做法，毀掉他之後再毀掉自己。但妳難道甘願就這樣放手？現在冷靜下來了，妳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吧？」

　　「……我該怎麼做？」她問，口氣像是完全喪失了自信。

　　「參考我的做法。」一条涼花回答。

　　「……妳的做法？」

　　「對，去看一篇叫《京之雪》的小說……但這並不是當務之急，讓我繼續替妳分析一下情況吧。失去他之後妳會生不如死，而即使這次沒有成功，接下來妳也會持續關注著像廢物一樣活著的他，妳會感到愉快，也會感到痛苦，妳的人生再也無法將視線投入到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的衝動失敗之後，妳就會清楚知道自己下不了手的。殺掉自己的所有者？這還真是個只有在程式當機時才會發生的玩笑。」

　　浴室再次歸於沉默。

　　事情爆發之後，自己就一直在逃避著這一切，一直在蓄力準備發出致命一擊，李雨薇確實沒有想過「失敗」的後果。即使和一条涼花完全不熟，但被她這樣一字一句解剖分析之後，她述說的結局的確非常有可能成為現實。

　　於是她終於露出了微笑。

　　她嗅到了同樣的氣味。

　　「我承認妳說的都是對的，那麼妳有沒有想過……」她笑得眼睛都瞇成彎月，「妳在我面前說了那麼多次他是智障的言論，我會怎麼反應？」

　　於是對面的少女露出同樣的笑容。

　　「不用擔心，妳對我沒有任何威脅。我指的並非身分帶給妳的壓力，而是物理層面的零威脅。附帶一提，雖然我認為就優先順序而言妳並不在乎妳爸媽的生死，但如果妳有任何攻擊我的意圖……那不過是我簡單打個招呼就能做到的輕鬆小事。」

　　「……這就是他們代替我交出護照的原因？」

　　「不用試探了，我就是在威脅妳，威脅妳們家，有錢有勢就是這麼任性就是這麼為所欲為──話說回來，妳有沒有興趣來日本這邊唸大學？從剛剛開始我跟妳說的都是中文妳偏偏要用日文回我這是不願落入下風的態勢？妳覺得妳跟我不過是起點不同才會有現在這樣的差距？妳有興趣的話我可以丟給妳同樣的資源，學雜費全包生活費另計。」

　　「免了，要養成妳這個變態的眼界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我沒興趣將時間花在跟他無關的事情──」

　　「怎麼會跟他無關？他哪天成為廢物的話妳總要能養上一段時間吧。」

　　李雨薇笑了，一条涼花並不了解他。

　　一条涼花也笑了，李雨薇並不了解廢人的生活。

　　兩個人的針鋒相對因為這意外的相視而笑暫時劃上句點，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專心在泡澡這回事上。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確定自己身體和心靈的疲勞都已經恢復成能夠正常運作的模式之後，李雨薇才開口打破了平靜。

　　「……妳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一条涼花站起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走出浴缸將一旁的兩條浴巾拿了過來，遞給李雨薇一條，自己用另一條浴巾將身體擦拭乾淨。

　　「本來打算一起倒數計時的，但跟妳相處起來實在是挺愉快的，即使不說話空氣也讓人開心……所以。」

　　她把左手抬到胸前往那望，那裡並沒有手錶。

　　（附帶一提也沒有胸部）

　　但她仍然像是篤定自己清楚時間的運轉，堅定地喊出一句──

　　午時已到！

　　藍玉成對自己為何被放在鴨川下車毫無自覺，而這裡也不是一般人所熟知的四條鴨川，而是再更南一些，幾乎已經看不見旅客的六條一帶。

　　他試著走到橋邊。

　　像是所有密室逃脫遊戲一樣，他靠在橋上，檢查著自己制服口袋的東西。除了沒訊號的手機之外，就只有下車前一条涼花塞過來的香菸打火機還有隨身菸灰缸。

　　總而言之，先使用道具看看吧。

　　他把香菸點起來，這正是「他」定居日本之後的愛用菸，也是一般觀光客不會注意到的款式。這只在日本國內販售，儘管臺灣人對日本菸的喜好和評價都很高，但大多還是停留在只知牌子不知細節的層面，機場免稅店無法看到它的身影自然清楚的人就更少了。

　　這味道真好。

　　日本的香菸在開封之初便會顯現出不同之處，儘管不是每款香菸都是這個風格，但每次打開Aroma Royal Peace的時候藍玉成總是會想起「香菸」這個現代看來略帶諷刺對某些族群卻又恰如其分的字彙。

　　（附帶一提冷菸這膩稱一點都不中二哼哼）

　　自從那個人某年海運寄來一些小東西順帶附上一包Peace之後他便愛不釋手，當父母出差時他也會提出要帶幾包這種香菸回國的請託。然而透過這種方式補充貨源畢竟有其極限，藍玉成一般在學期中段就會面臨斷貨的危機，在那樣的特殊狀況下只能夠一天一根兩根，權作為特殊情況的慶賀。

　　這裡的菸真好。

　　這裡的天空真好。

　　他對著鴨川吸吐，望著那真正可稱之為「蔚藍」的天空，心想穿上這件制服之後總以藍天之子自稱，但台北的天空早已不知道多久沒有出現這麼純粹無瑕的天幕，不帶有一點雜質，像是只會出現在電影或是圖畫裡頭的藍色。

　　可以什麼都不做在這裡一整天的話就好了。

　　他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但他很清楚知道一条涼花將三個人同時帶來京都絕對不是純粹招待他們觀光的，或許在下一根菸或者下下一根之後就會突然接收到什麼奇怪的訊息──

　　然後他的手機響了。

　　──抬頭，看天。

　　他依照訊息把頭抬起，就在下一個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這座橋本來就不是為人所知的那種「大橋」，扶手修建得比較低一些，當他意識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的時候，他已經身處空中。

　　然後，往下墜落。

　　──那個人將手機螢幕轉向夏紫昀，讓她透過第三者的視角目睹了這一切。

　　──涼花微笑著，把放在浴室一角的平板畫面展示給李雨薇。

　　透過手機，透過平板，她們兩人在同一時間聽到了「碰」的一聲，代表物體落於水中的聲音。

　　夏紫昀給了那人一巴掌。

　　李雨薇用最快的速度把身體擦乾，更衣。

　　她們現在只想要立刻趕到藍玉成的身邊。

　　「喂喂，先生嗎？涼花這邊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您臉上怎麼微微發紅了？臺灣的大奶牛對您出了手嗎？這樣會讓我忍不住把戲弄假成真的──是的，我知道，我不會那樣做，請您放心。您還在大奶牛那邊嗎？那稍後涼花也一起過去了。」

　　那個人掛上電話，而咖啡廳的店員似乎也對此情此景不感到意外，泰若自然地替他撿起眼鏡、擦拭，然後替他戴上。

　　「玻璃就晚點再掃吧。」

　　「了解。不過我還是有些好奇，您跟一条家的小丫頭是打算……」

　　「玩個遊戲而已。」他把香菸點起，「她們兩個都對他抱著某種程度的殺意，既然如此那我就『推』上一把。而且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解決的道理，如果這麼輕鬆的話我早就……」

　　「您想要的話京子的肉體隨時恭候。」

　　「免了免了，妳都姓西園寺了，我怕我踩了這個選項接下來就要迎接鮮血的結末或是天橋大戰之類的事件……想自殺是一回事，被捅死是另一回事啊。」

　　「雖然您嘴上這麼說，但您的視線還是十分老實呢。」

　　「……我看天空總可以了吧。」

　　趁他對著窗戶抽菸表達不滿之際，西園寺京子十分自然地開始打掃整理環境。幸虧當初沒有把家裡的那些杯具拿過來店裡，不然砸壞一個可得心痛好幾秒鐘呢。

　　「可以的話我希望夏小姐能夠勝出呢。」

　　「廢話，妳不就是京都版的夏紫昀嗎？雖然人家年紀比妳……抱歉，我錯了，如果妳真的很需要被彌補的話我願意出賣我的肉體。」

　　門把被推動，掛上的風鈴輕響。

　　「──您果然喜歡大胸部。」

　　「……既然妳都到了那代表她們也快要碰頭了吧？」

　　「涼花的胸部不夠大真的很對不起。」

　　「道歉是無所謂，不過小學這時間還沒放學吧？請問您是……」

　　「閉嘴，西園寺家的大奶牛。」

　　「在我的地方要我閉嘴？哎呀剛剛李君似乎說他願意以肉體補償我的精神損失，我是不是今天就該先清洗一下方便他晚上的道歉呢……」

　　這裡能眺望京都市中心。

　　這裡總能夠阻隔一切塵囂。

　　這裡是他們的日常。

　　無論是夏紫昀還是李雨薇都各自有專車接送，像是早就猜到她們會有這需要一樣。但當兩人近乎同時抵達現場的時候，才看到藍玉成已經被抬上了救護車，她們想要上去，卻理所當然地遭到了拒絕。

　　救護車那熟悉的旋律逐漸遠去，將她們留在原地。

　　她們對望了一眼，看到彼此眼神中的焦慮和關切，但此時她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就在兩人打算開口商討之時，其中一台車的司機走了過來。

　　「請兩位至『東』靜待消息。」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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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篇末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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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諸位大人。

從上禮拜五開始寫，基本上只要情況允許就是一天四千字左右……但我發現失控的情況比我想得還要嚴重很多，成品如各位所見。目前我自己是已經寫完第十九章了，調性依舊是這麼白爛歡樂的走向。

所以今天又寫了六千字之後我放棄了之前的計畫。

本來打算一口氣發完。開始寫了之後認為上中下就足以發完。寫到第三天之後我決定還是老實的一章一章發吧，我沒辦法阻止失控了。

一堆捏他一堆梗，基本上就是個年終特賣會的狀態……

if線會徹底歡樂下去。

明天一章或是兩章看我自己的進度，大概晚上八點左右發文。

那麼就明天見了，雖然我知道你們還是不會推文嗚嗚。最後說一下這幾天這樣寫下來實在有點心力交瘁所以我應該都不會校稿惹。

（這邊指的都是當年的狀況，不過現在想想還是很失控X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