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現的那一瞬,他們的悄悄話即刻就停了。
乳白色的四腳浴缸裡,沈伽唯看到姜然正仰面躺著。
她身後是半裸的洗頭工蘇敬,一把沾著泡沫的青絲牢牢地被他鎖在掌心裡。大哥的光臨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蘇敬很小心地撇掉她額角的泡沫,頭都沒抬一下。
「給你搬好椅子了,坐吧。」
讓他一提醒,沈伽唯才驚覺自己就像個大傻子似的杵著。
按照從前的規矩和體驗,他無需這麼尷尬。給她洗澡並非今生頭一遭的香艷之事,犯不著心裡吃癟。他們不僅給她洗過澡,他們還在那過程裡,輪流地享受過小然提供的服務。
不該看的,不該嘗的,大家都喘著氣試過了。
他經驗老到,何苦僵著臉站在那兒,無端給人家增加心理壓力。
畢竟,阿敬和小然你儂我儂的,男未婚女未嫁,又怎輪得到他一個已婚人士跳出來反對。
「哥。」
「...... 嗯。」
「想喝點冰水嗎,我給你拿。」
使不得使不得,他的臉哪能那麼大呢。
察覺到即將冷場的前奏,沈伽唯擺擺手,走過去扶著椅背坐穩了。蘇敬見大哥翻開了手裡的書,又低頭和姜然說起家常閒話來。
◆◆◆
浴室裡有一點點回聲,阿敬的低音倒是蠻有味道的。
沈伽唯仔細地聽著,發現姜然和蘇敬單獨在一起時,那業餘生活也不全是藥渣子味兒的。除了在地窖裡練雙人體操,她還和蘇敬去了城中那家半年前才開張的私房菜館。
二少爺實心腸,見她愛吃,就在一個月裡拜訪了八回。
那菜館門口沒有招牌,外人尋不到,往來食客靠的是完全介紹制。沈先生未去英國時,也曾把那份招待的誠意拍在了姜然面前。
但她直接拒絕了。理由是月事期間胃口不佳,害怕貿然跑去會浪費他的銀子。
沈伽唯思咐,自己當時一定是被旱雷劈狠了。那種古早味很濃的瞎扯淡,他居然真信了她。
如今看來,小然的臉可要比他大得多。
她毫不猶豫地拂了他的面子,一扭頭,便挽著蘇敬的胳膊去嘗鮮。阿敬的銀子她就敢浪費,阿敬給的飯她就吃得香。
他家姑娘當真是成熟了,她已經懂得遠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
坐在浴室角落裡的沈伽唯輕輕地又翻了一頁紙,他聆聽著那對情侶共處的瑣碎日常,始終態度平靜,一言不發。
此物自然並非聖賢書,但他願意把它讀下去,繼續玩他的聖人遊戲。
而沈伽唯這般三心二意,當然就沒留意到姜然在想什麼。
◆◆◆
她小心地斂著眼睫,目光前後上下地偷偷繞著他打轉。
沈伽唯的右腕裹得左三層右三層的,仍不大利索,整個人瞧著相當頹廢。她心眼小,總覺得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亞麻襯衫,很有些扮可憐的意味。
然而,看到他在屋角正襟危坐,氣定神閒地一頁接著一頁翻書,姜然亦不禁失笑了。
真是癡人說夢。
像他這樣的男人,就算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日,都無需故意扮可憐。
姜然原想再多看沈伽唯兩眼,奈何蘇敬把小花灑拿起來了。他穩穩地托著她的後頸,將她向後拉,那股帶著檸檬香味的呼吸拂面而來。
「閉上眼,要衝水了。」
他曲起指關節,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蘇敬那張白狐似的臉,若是反著看,確實比正著的時候更耐看些。他見姜然聽話,心下一暖,隨即開始替她捶背捏肩,忙得不亦樂乎。
姜然軟軟地被他環著,在他臂彎裡一顛一顛的。恰逢此時,一道溫熱的影子從上方落了下來。
她對這動作不陌生。她已經很熟悉他慣用的招數。
蘇敬精準無比地尋到了姜然的嘴唇,他用最柔的力道親吻她,似蜻蜓點水一般。
它在一秒之內迅速升溫,又在一秒之內黯然落幕。紳士地簡直不像是沈家兄弟做出來的事。
「...... 水溫可以?」
「可以。」
蘇敬將花灑捂在她耳廓上方,他每次都會問,而姜然每次都說可以。當她乖乖聽話,當她對他笑,蘇敬奉獻出來的體貼或可超乎想像。
◆◆◆
落後就要挨打。當今的世道,做人現實一點會比較好。
等到沈先生和沈太太拍拍屁股回了英國,和她朝夕相對的依然只有蘇敬。
某人早已幸福地奔向了光明的新生活,她該定下心,把破破爛爛的情思拾掇清爽。
前輩們說,什麼東西壞透了不要急著扔,要修。
萬一修著修著,它自己就又會笑了呢?
她深感此言不虛。
水紋晃蕩,姜然被蘇敬扶起身,他用鬆軟的大毛巾給她擦頭髮,從髮梢開始,最後將它罩在她的頭頂上。
她出神地盯著他的腹肌看,它們被水浸濕了,在燈光下山巒起伏。
此處向上走,有一隻前途無量的聰明腦袋。向下走,有一根剛正不阿的大表弟。
人無完人,其實多喝兩口酒瞇著眼打量蘇先生,他也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姜然自知選擇有限,當人生岔路口放著一盤屎和一缸屎時,惜命如她,好像還是把盤子端起來吃會顯得更優雅些。
一頭汗的蘇敬又蹲又起地將姜然擦乾淨了,再拿浴袍裹緊了她的身體。
勞動最光榮,勤勉的二少爺高興得很,他渾身香噴噴的,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是坨屎。
「...... 慢著。」
一直安靜著的角落裡,突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瞧你褲管都濕透了,不如先洗個澡。我抱她回房就行。」
沈伽唯放下書後,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走了過去。蘇敬多少有些不樂意,他依依不捨的,掐著姜然的腰不肯挪窩。
「難不成你想踩出一地的水來。」
「...... 抱來抱去的,你的手不會疼?」
「不疼。」
嗯。大哥說他不疼。
沈伽唯笑一笑,溫柔親切地像朵小白花。蘇敬立馬鬆開手,把擁有權轉讓給了他哥。沈伽唯打橫抱起姜然,要求她摟住自己的脖子,那樣他就能省點力氣。
他看似身強力壯,到底也是個半殘的病人,她該有點同情心才對。
「摟緊。」
「好。」
「飯都吃到哪裡去了,再緊一點。」
「...... 」
他身上有淡不可聞的香水味,頸窩熱熱的,是她曾經最熟悉的溫度。
天欲禍人,必先以微福驕之。
那口缸。
終於還是向她靠攏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