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好累。上了捷運的我只有這個想法。身體黏黏的,隨時可以搓下黑黑的污垢,是流了一天汗的結果。
.
去的時候搭到福隆車站,車廂內只剩我們兩個(這時候有空的只有老人、死屁孩和死大學生),我就在一整排的座位躺下來休息。躺了一會,抬眼看了看Y,她不知道在矜持什麼,還好好的坐在那裡,陽光灑在肩膀和馬尾上。
.
在古道上只覺綠蔭清涼。頭頂的樹葉是透光的翠金色。天氣大好,美麗的陽光幫一切潤色,天空又特別藍,照片怎麼拍都好看。
到啞口的路上有一條小溪。水聲潺潺,恍惚間好像我們身上的涼意不是樹蔭而是清泉。某處有通到河邊的階梯,於是我跟Y走下去玩水(其實只是摸水)。溪水冰涼清冽。我幫兩個人各撿了一塊石頭,說以後我們每去一個地方都撿一塊石頭,並註明這是哪一天在哪裡的紀念品,收集起來,以後可以當傳家寶。不過在旁人眼裡,那恐怕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吧,只有我們兩個小鬼每次想到都會心一笑。
後來有一段路,我跟Y都把石頭握在手心。石頭被溪水磨得光滑,在手心裡散發潮潤的涼意。
.
過了啞口開始走在稜線上,一連走了許多我們所謂的天堂路,就是一直往上像要走到天堂的上坡路。悲哀的是即使一直向上走也走不到天堂,人類多渺小。
走在稜線的感覺真是天寬地闊(我一直說「真爽!」),兩邊是削下去的荒莽草原,只有一條鋪石道路蜿蜒向前,我感到行旅的寬闊與孤獨。
下方是海,在這麼高的地方還是看得見一片片的波光。波浪撞擊黑褐色岩石翻出銀白浪花,不說話時,可以聽見它們低沉的轟鳴。
.
「牛牛!」(讀作「扭牛」)Y叫。對面的山稜線上有一頭牛,正低頭吃草,棕灰色身影像一塊岩石,和周圍的草幾乎融為一體。牠不知多少個日子以前就在這裡吃草,緩慢而與世無爭的咀嚼著陽光,壯碩如磐石,靜定如佛。
桃源谷有更多的牛隻,或站或趴,或吃草或休憩,偶爾睜著圓鈍的大眼睛覷著來往的過客。牛大大的眼睛周圍,似乎有一圈細小的軟毛。道路旁三不五時出現牛屎,有的很新鮮,有的已經乾得像石頭了。
牛群們多愜意啊,每天只要吃草拉屎和甩尾巴就好。這裡不是人的桃源,是牛的桃源。
「在桃源谷的草原上,我甘願做一頭牛。」Y說。
下山途中還有牛隻擋道(「欸,付過路費啊。」路上遇到的一個男生說。),可見牛檔只能告訴人們小心牛隻,並不能阻止牛滿山的漫遊。
.
午餐時看見一對鷹,在晴空下翱翔。天氣之好,使得牠翻飛時,翅膀和尾羽內側的花紋清晰可見。
鷹鳴叫時,整座山的時空都變得悠遠了。
.
Let’s get lost.(Y說是National Geographic的廣告詞)
把自己放逐到大自然裡,領略那荒涼之美,「空」的境界。在這裡,你的存在不需要由頭銜、財富、學歷或眾人艷羨的眼光來定義。你是那濛濛寧謐的水藍色霧氣,是粗獷深黑的岩石,是石階上的苔痕,是蒼翠與枯黃相間的草原。你的存在,如此簡單,如此真實。
天地好大呀。來到這裡把眼睛和心胸都打開,讓陽光照進來,讓藍天、山嵐、岩石和草原都住進來。你感到無比快樂。
.
下山時走大溪線,青苔爬上石階(Y說:苔痕上階綠,我接:草色入簾青),所幸已經好幾天沒下雨,階梯不溼滑。不過,好幾公里的下坡路讓膝蓋快要裂開了。走在茂密的雜林裡,耳邊一直有昆蟲嗡嗡嗡,我在心裡想著,拜託你們不要欺負兩個疲憊的旅人啊。
更狂的是,走完17公里的山路到了山下(我謂之「還俗」),距離火車站800公尺的時候,我們開始慢跑。
幹什麼?
趕火車!
火車預定16:37到大溪站,我們跑上月台時是16:38,火車難得一分鐘都沒誤點,走得連影子都沒有。
我想起剛開始跑步的時候旁邊平交道噹噹噹,該不會就是那班火車飛馳過去吧。
等下一班火車的時候,對面南下的月台出現了今天一直碰頭的兩個男生,其中一個拿著手機近拍車站旁盛開的櫻花。我們吃掉最後一顆橘子,還有Y帶的蘇打餅。
.
桃源谷比七星山還要開闊美麗,七星山再高還是在市中心,這兒才真正遠離人煙,遺世獨立。So close to nature and so far from everything.
雖然丟了一件衣服,不過發現的當下我並不怎麼執著要把它找回來,大概是這裡令人忘記俗世的糾纏牽念。倒是回家被我媽唸了一下之後才開始感到難過。那件衣服真的不會回來了耶。不過仔細一想,我所使用的物品本來就不是我的,只有我寫的東西、我畫的畫、我的思想才真正屬於我,我只是曾經擁有那件衣服的使用權,而現在我把它還給大自然了。這麼想來就不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