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敬论述美国移民政策的历史演变与动态博弈分析。

2020/04/24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美国总统川普日前签署了暂停移民60天的行政命令,将于4月24日生效,这项措施将对美国的移民和国外的移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听听刘仲敬论述美国移民政策的历史演变与动态博弈的分析。 刘老人家说:在移民政策收紧的情况下,美国有两个重要的政策集团,就是锈带工人阶级和东西海岸新移民这两个政策集团,必然会以好战的姿态出现,而他们的对华政策是相一致的。锈带工人阶级的政策集团认为,希拉里之所以会输,完全是因为民主党背叛了工人阶级。在咬得很紧的选票当中,因为全球化而被中国奴隶劳工牺牲的那个锈带钢铁工人阶级背叛了他们长期的保护人民主党,投奔了川普。现在如果不把他们搞回来,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的民主党传统就要垮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面了。这一批人必定会以好战的姿态推动反华政策。另一批人就是东西海岸的新移民集团,他们的种族性和认同政治性非常强烈。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哪一帮的非法移民多,哪一帮的喊声最大。喊声最大的显然就是墨西哥人,墨西哥人的非法移民最多,墨西哥离美洲最近。他们生出来的孩子选票最多,值得支持性最强。所以这个政策集团的砍刀必然会砍向任何跟墨西哥天主教徒作对的人,这批人当中包括华人。因为万恶的华人,第一他们人数很少,生育率不旺,选票不多,不值得争取;第二就是,他们疯狂地追求高等教育和中产阶级地位,跟比较无产阶级、劳动者比较多、比较穷、家庭比较大的墨西哥人构成正面竞争的局面。所以,这两个政策集团都要把它们的砍刀砍向华人。还有第三个政策集团,就是大政府和福利国家的政策集团,这个政策集团还没有重组起来,所以暂时先忽略不计。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在外交政策上面,民主党的出现以及共和党孤立主义 — — “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一派的政策包的行不通,从两面夹击川普,迫使川普走向更加强硬的帝国主义。为了争取墨西哥人或者是为了使自己的政策包能够行得通,他不能够只是搞好美国、放着外国人不管,他必须以进攻性、好战性更强的政策对付俄罗斯、中国和伊朗。也只有在这一方面,他才能够得到民主党三大政策集团的通力合作。民主党在内政方面,特别是在税收问题、移民问题和福利问题方面,必然会搞得川普寸步难行,但是在对华贸易战方面他们则会比川普更激进。对华贸易,第一是锈带工人阶级失业的罪魁祸首,第二是跟墨西哥人抢占社会空间的万恶的华人移民的罪魁祸首,第三是以血汗资本主义危害福利国家传统和罗斯福新政传统的全球主义者的罪魁祸首。这三个罪魁祸首,因为美国人分不清中国的政策派别,全都集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头上。
所以美国的对华政策必然趋于强硬,全世界的国际关系也必然趋于紧张。而美国国内呢,可以预测,在“一无所知党”时代曾经失败过、在民权运动时代又失败过的“把美国变成一个非移民国家,从此移民到此为止”的这样一个政策设想和宪法设想将会再次失败。川普现在的基本盘已经不足以支持取消出身公民权、让美国以后不再是移民国家,他能够做到的只能是区分敌侨和友侨。例如,厄瓜多尔人也就是穷一点,对美国没有任何敌意,他们除了使自己的社会地位上升以外不会做出危害美国的事情来;但是中国人和伊朗人那就不一定了,他们是潜在的敌侨。只要区分好这一点,他重新调整政策以后是能够维持下去的。取消美国的移民国家传统、阻止美国的罗马化、把美国变成一个瑞士式的闭关自守的世外桃源的计划,在美国历史上至少第三次已经隆重失败,在未来的十几年之内不必视为需要认真考虑的前提。这一点涉及到具体问题,例如涉及到讲汉语的这批移民,那么具体的问题就很简单:你们以后不用担心混不进美国了,你们需要做的是跟中华人民共和国划清界限,因为其他美国人很难把你们跟那些同样讲汉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分别开来。只要你们能把亚裔细分做好的话,将来三代人以后进入美国的基本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三代人当中,你要注意,在排华和斗争敌侨的时候要有极为鲜明的政治技巧。当然,这一点对于美国宪法和世界前途来说都只是细枝末节了。
从世界意义上来讲它显示的是什么呢?显示的是共同体的组成问题。共和党和民主党 — — 不是历史上的共和党和民主党,而是现在的共和党和民主党,它们代表的其实是一个动态互补的过程。共和党代表了一个稳定的共同体核心,这个稳定的共同体核心归属感非常明确,权利和义务非常清楚,他们是所谓的“项王有八千子弟兵”。不是说他没有别的盟军,什么田横、刘邦之类的,在反秦大业的时候都跟着项羽去打,而且还是项羽的部下。但是项羽的老底子是江东八千子弟,地地道道的楚国贵族,这些人才是项羽的自己人。如果没有这帮自己人的话,刘邦、田横那些人也就会觉得项王没什么了不起,不能跟他走了。而且,刘邦和田横在秦国被灭了以后,将来也可能跟项王争天下,只有八千子弟兵是坚定不移地跟着项羽走的。共和党代表的就是这八千子弟兵。但是这个共同体是不断扩大的,不是说除了自己人和子弟兵以及外国人和敌人之外中间没有模糊地带,中间当然有一个模糊地带。
川普的祖先来的时候也是经过这个模糊地带的。他的祖爷爷的祖爷爷辈显然是欧洲人和外国人,美洲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印第安人的地方;川普他爷爷那一辈刚刚来到美洲,法律上可以算是美国公民了,但是感情上和各种日常的纽带,就是像植物生态网络那种东西,还生长得比较薄弱;到他这一代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中间有一个模糊过渡状态。这个状态就是说,你已经年满16岁但是还没有25岁,我说你是小孩也行说你是成年人也行。我硬着头皮要说大一点,说25岁以上才算真正成年,大学还没有毕业怎么能算成年,这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也可以说是16岁,你能够喝酒了,能够领驾驶执照了,你就算是成年了,应该自己负责,这都是有理的。你说21岁也行,18岁也行,中间这个过程是每个人都要经过的,必须用模糊的方式,不能严格限定。你不能抬杠说是,21岁才成年,在16岁到21岁之间这些人简直不算人,那么现在这些成年人是从哪儿来的呢?他们不经过这个阶段怎么能够成年?所以中间也有模糊状态。
这个模糊状态的代理人就是民主党。民主党人在十九世纪的坦慕尼社是代表爱尔兰人的。因为美国是英国的分支,而英国是在宗教改革当中跟天主教徒打了多少年的仗,是把天主教徒一向当成比犹太人和穆斯林更危险的敌人,所以爱尔兰人的敌人身份极其强烈。而且爱尔兰人曾经是帮着路易十四打过英国人的,是英国人的心腹大患,所以他们的外国身份最明确。但是从法律上讲,法律不可能根据黑五类和红五类的出身来算,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只能搞无产阶级专政了。资产阶级的法律没法这么定,只能说爱尔兰人如果是到了美国,在美国生下小孩,那么他跟英国人和德国人的小孩都算是美国人了,但是实际上他们的感情可不像是英国小孩那样。所以,这事就有民主党的坦慕尼社来统战这些外人。他们当然不是用“统战”这个词,他们的想法就是多些选票。
[00:05:39]这些选票,保守派觉得,我祖爷爷就是纽约的参议员了,我要当参议员是很没问题的事情,这些人可有可无,我抓我的政治权就行了,我懒得理他们;而民主党就觉得,至少在南北战争以后这一段,民主党是一个失势的党派,失势的党派想要重返政权中心的话,就要比较不择手段,有奶就是娘,有选票就是娘。我不计较你是谁,只要你投我民主党的票,允许我们在被林肯总统打垮、连续二十年没有出过总统以后给我们多几张选票,什么人的选票我都要,意大利人也好,爱尔兰人也好,穷光蛋也好,犹太人也好,投我的票我就认你。我拿了你的选票,当了比如说市议员以后,我也会给你一些好处,比如说给你搞一些公共工程,提供就业机会。然后你拿了这些机会以后就会觉得,我们爱尔兰人在纽约无亲无故,共和党人和那些老美国人根本不理我们,我们要找工作,只有民主党的坦慕尼社可以给我们想办法,我们要有所回报,他们下次才肯给我们帮忙。双方这么一结合,就搞成臭名昭著的坦慕尼社。
[00:06:47]在保守派的美国人看来,这TMD是什么事情?这是贿赂啊,这纯粹就是贿赂啊。我们华盛顿将军的美国是人品高尚的绅士建立的美国,我们投票选举谁不是为了从他老人家那里拿到好处,而是我真心赞同他的理念,这才是高尚的绅士所做的事情。你们倒好,你们投谁的票就是为了在谁的身上占便宜,你们是我们美国政治的腐蚀力量,这是没跑的事情。当然他们也确实是腐蚀力量,但是现在我们也看得出,也就那几代人,因为爱尔兰人第一不是永远都是穷人,第二也不是永远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外人。至少在他们孙子那一代,他们对纽约已经相当熟悉,不用去求谁了。投谁的票不投谁的票他都有工作,都能挣钱,而且他们自己还能产生出像肯尼迪家族这样的富翁,当然是有钱出来给别人而不用向别人要钱的,那么肯尼迪家族的投票就用不着像早期爱尔兰人那样可怜兮兮地、不讲原则只讲利益地去投票了。所以,中间这个过渡状态是必要的。
后来有了势力的爱尔兰人不一定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他完全可以是共和党的支持者和其他什么人的支持者。像《乱世佳人》里面的女主人公奥哈拉(Scarlett O’Hara)的家族,他们就是爱尔兰人,但是他们变成南方的贵族和绅士以后,他们并不是根据天主教徒、新教徒还是其他什么来划定身份,他们自以为是南方的爱国者,自以为就是南方人,他们恨林肯和北军。比如说像斯佳丽·奥哈拉的恋人阿什利(Ashley Wilkes)就是一个地道的英国人而不是爱尔兰人,如果在他们的祖先刚来到美国的时候,英国人和爱尔兰人一定是死仇;但是等到他们这一代的时候,他们就认为,我们南方的庄园主是一党,跟林肯那一拨人是敌党,祖先的那些事情就不算数了。在这个转型的过程当中,他们就会投民主党的票;但是转型以后,他们就会按照当时重新组合的政治集团选择。
1990年代前后的民主党是高度依赖黑人和西班牙语居民的选票的,但是这个选票基础像是以前的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那样,也是不稳定的。例如,川普就挖了很多黑人票过去,而克鲁兹这些古巴人的后裔又挖了很多天主教徒的票过去。因为西班牙天主教徒跟以前的爱尔兰人是极度相似的,他们很容易在有了钱、熟悉了环境以后就把自己加入到保守集团那一方去,抛弃原先具有浓厚移民色彩的那些过渡者集团,所以就产生这种策略,我可以把它称为“新南方策略”,就相当于是民权运动以后,民主党开发南方黑人的选票,于是共和党就开发南方保守派的选票,把南方原先在《乱世佳人》的那个时代强烈支持民主党的保守派南方选票现在变成共和党所谓的圣经地带和深红州。这是选举版图史上的一次重大改变。而共和党现在其实是在猛攻黑人和西班牙语居民的选票,而且都有攻陷的可能性,因为西班牙语居民显然跟新来的穆斯林移民和其他移民相比是更美国的,更容易被统战的,而且他们在美国的上升其实很难说有什么真正的阻碍。第一代人也无非是容易封闭、英语不好、没有钱,第三代人肯定就没有这个问题了,你很容易发财致富的。
现在有很多宣传家说是,你们共和党过去是奴役黑人的,或者说你们民主党过去是反对保守派的,其实这都是不通之论,因为过去的民主党不是现在的民主党,过去的共和党不是现在的共和党,这些都是纯粹的、而且还是比较低级的政治宣传。但是民主党和共和党并非没有自己的特点:一个代表基本盘,一个代表统战扩大机制。他们两者都是美国所需要的,分别代表了美国的瑞士化和罗马化的两极。美国是在这两极平衡之中前进的,任何一极的偏斜对美国的国家利益都是不利的。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是基本盘不够稳,一下子出现杂牌移民太多的情况,杂牌移民压过了基本盘,在他们的美国性培养起来以前就会出问题。美国性不是种族性,它是小区性。它跟满洲性一样,满洲人可以是吴越流民的后代,但是他在满洲长大就会变成满洲人;而满洲贵族在苏州长大,他们的女儿会变成所谓的苏州格格,跟士大夫家的小姐一模一样,娇滴滴的,一天到晚吟诗作赋。这就是所谓的小区性。
    gomer 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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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狂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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