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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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0 1 8 年 1 2 月
灰暗的天空裡找不到一絲陽光，寒冷的微風輕輕拂過，掠過一絲雨的味道。
白宇辰右手撐著頭傾靠在桌子上，雙眼望向窗外放空，教室中緊張的氛圍彷彿與他無關。
黑板上鮮黃色特大數字，想看不見也難，此時正邁入高三關鍵，學測倒數4 0天。
教室裡每個人都埋頭苦幹，講義、參考書、測驗卷，應有盡有，連平常不太用功的人都翻開了書本。
唯獨白宇辰根本不放在眼裡，讀書他沒興趣，未來他不在乎，文憑對他而言簡直像張廢紙。
瑞光高中風雲人物，史上頭一個榜首墮落成吊車尾的傳奇，就是他，白宇辰，綽號小白。
學生資料卡上寫著單親，家長聯絡電話是空號。
無論是誰，只要提起他母親，白宇辰都回以沉默。
高二開學後，他的成績一落千丈，排斥參與所有校園活動，連畢業旅行也沒參加，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從那時起只要講到壞學生，第一個肯定想到他。
抽菸、翹課、打架、交白卷、頂撞師長，樣樣有，惡名昭彰的叛逆期代表作。
老師之間也保持一種默契，見到他能閃多遠閃多遠，人人自危。
瑞光高中論師資、設備、入學門檻，確實配得起名校這詞，但說到底仍是一所私立高中。
德行？成績？那些又算得了什麼，有錢走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
每學期都有人以他母親之名，捐贈一大筆錢給學校，因此校長也總是對他百般寬容，只要沒鬧出大事，校方全當沒看見。
老師們為了保全飯碗，也只能任憑他胡作非為，這情節簡直比電影還誇張。
「欸欸！是白宇辰耶！」
「不過就是仗著家裡有錢的小白臉，到底在跩什麼？」
「他昨天把母夜叉氣哭了，真爽。」
「不愧是小白啊〜屌。」
「你知道嗎？我聽說他媽媽是神經病。」
「是嗎？我聽說他家超有錢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小白真的好帥喔！」
「二班的說小白和奶瓶分手了。」
「真假？為什麼分手啊？」
「嘖！看到不乾淨的東西，眼睛真不舒服。」
只要是他走過，所有人都會行注目禮，厭惡、崇拜、輕視、愛慕，集所有複雜於一身。
他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無人能出其右。
那些流言蜚語白宇辰都聽見了，但他那張美少年的臉卻不曾變動過半分，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白宇辰，高三，現年十八歲，華盛集團董事長張哲誠的兒子。
他的母親白萱是中度憂鬱症患者，長期仰賴藥物控制病情，一年多前自殺身亡，留下一間房子和六千多萬。
白萱死後，白宇辰的監護權則自動轉入張哲誠名下。
七年前離婚至今，就算是白萱的葬禮，張哲誠也從未出現，所有事情全是秘書李文森出面處理。
頭一個月張哲誠所匯的生活費，被白宇辰轉了回去，但隔沒幾天又匯過來，他又轉回去。
就這樣反覆5.6次之後，白宇辰放棄了，與其爭一時長短，不如累積起來，一次爆發。
他在等著有那麼一天，能將所有錢全砸在張哲誠臉上。
這些錢，救不回生命，換不了彌補，更得不到諒解，他甚至不願意承認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
所以每當有人問起，他總是千篇一律：「我沒有爸爸。」
自從母親去世，白宇辰就變了，憤世嫉俗，厭世得像隻刺蝟。
在他眼中友情、愛情全都虛偽至極，不過就是人類相互利用彼此的時間，在漫長人生中消磨娛樂的遊戲和比賽。
友情就像是遊戲，玩著EQ和心機，較高者勝；愛情就像場比賽，比著忠誠和付出，較高者敗。
白萱就是血淋淋的借鏡，閨密和老公暗偷款曲，最愛的男人拋家棄子和閨密再婚。
正因為她曾經那麼相信友情和愛情，才會因此罹患憂鬱症，最後走上絕路。
兩肋插刀？至死不渝？實在太可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才是現實！
一年多前
當時正值暑假，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天空藍得像幅畫，彷彿還是昨天。
白萱穿著白色連身衣站在陽台欄杆上，隨著風微微晃動，搖搖欲墜。
十六歲的白宇辰剛開門就看見這景象，手裡的午餐掉了滿地，嚇得他全身顫抖，腦子裡還嗡嗡作響個不停。
白萱美麗的臉孔難掩面容憔悴，對著白宇辰愉快地展開笑顏。
「辰辰，陪媽媽一起去死好不好？」她抬起蒼白纖細的手臂，邀請白宇辰一起墮入深淵。
白萱的嗓音溫柔悅耳，一不留神隨時都有可能被她催眠。
白宇辰沒有遲疑，立刻拔腿狂奔，一邊跑著一邊拼了命地伸長手，神色就像世界末日般恐慌。
然而，騰在半空中的手，最後什麼也沒抓住。
「媽！」撕聲力竭的呼喚，伴隨著一聲巨響。
10樓的陽台向下看，白萱肢體扭曲，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白宇辰瞬間雙腿癱軟，兩手緊抓著欄杆痛哭失聲。
只差一點他就能碰到的，但是白萱收了手。
墜落前的最後一幕，白萱筆直地向後傾斜，胸前那塊翠綠色菱形墜，受到陽光照射後，閃出刺眼的光芒。
白萱一邊掉眼淚，一邊憎惡地瞪著白宇辰，笑得簡直就像個惡魔。
他明白的，母親很愛他，更明白，投射在他身上的恨亦不曾少過，他是張哲誠的兒子，終其一生都改變不了。
熱淚一刀刀割在心頭上，想死的意念不停繞著他打轉，短短幾分鐘的天人交戰，至今都令他難以忘懷。
他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也跳下去，也許就真的解脫了。
那一天，白萱死了，光明面的白宇辰，也死了。
對白宇辰而言，他寧願白萱殺了他，也不願被拋棄。
曾經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畫面頃刻崩碎。
白宇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一切，卻無能為力，感覺就像被關進了一個黑盒子裡，眼前一片虛無。
他的人生做了一場夢，一個永遠都不會醒的惡夢，一輩子活在揮之不去的夢魘裡，輾轉反側，夜深人靜時更甚。
放學鐘聲響起，白宇辰拎著書包剛走到中庭，外頭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大批學生停滯不前造成路線壅塞，吵雜不堪。
白宇辰望著漫天烏雲，嘆了一口氣。
真他媽的衰。
起床時，他忘記今天下午體育課要測體適能，只好穿著制服跑完1600公尺。
搞得滿身汗又沒得換不說，他還沒帶傘，今天鐵定就是水逆之日，整天就沒有一件順心事。
白宇辰俐落頂起書包，越過人群逕直走進雨中。
「小白，打撞球你不去喔？」後頭傳來對他的吶喊。
白宇辰沒有回頭，自顧自的一直走。
雨聲掩蓋過後頭漸遠的噪音。
大雨浸濕褲管，冰冷的水滴從手腕流進袖子裡，寒意順著流動蔓延。
越過斑馬線，彎過岔路口，再轉進巷子裡，走著他最熟悉的路線回家。
路途中晃然撇見一抹黑影，白宇辰赫然停下腳步。
那是什麼鬼？
他向後退了三步，轉頭向右，一條看似暗巷的地方出現在眼前。
每天通勤的路線至少走過上千趟，但記憶中這面牆並沒有這條路。
洞口呈長方形，大約一米寬，高度與身高167的白宇辰差不多，實際上可能更矮。
內層水泥凹凸不平，且完全不透光，只看得見前面受光處，之後的全是一片漆黑。
白宇辰抬頭左右瞄了一下，暗巷就開在兩棟同樣建築風格的大樓中間。
防火巷？上面沒有打通，沒有防火作用。走道？歧視高個的現代藝術？等等....鋼筋呢？一樓基柱全空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個洞更像是一條隧道，黑得深不見底。
白宇辰微皺著眉頭，違和感不斷在內心膨脹，細思極恐。
轉過身，他繼續踩著雨水向前走。
沒看見...當作沒看見就好。
前方兩百公尺，正是白宇辰所居住的高級大廈。
大門那一面全部採用落地式玻璃，白色大理石磁磚貼滿其餘牆面和地板，大廳懸掛著豪華水晶燈，一旁還有大型候客沙發。
中年管理員臉上掛著笑容，從櫃檯座椅站起，向白宇辰禮貌點頭。
白宇辰冷然瞟了一眼，沒有理會。
一身的雨水在磁磚上畫滿行走軌跡，他走到電梯前按下電梯鈕。
中年管理員望著他狼狽的背影，流露出惋惜的神情，目送他消失在電梯門內，才又坐回位置上去。
叮！
數字10顯示在電梯上方。
電梯門開，長廊裡只有4個門戶，白宇辰從書包裡掏出鑰匙，插進右側第一間的門鎖。
握上門把後，白宇辰就此定格，遲遲沒有動作。
來了....
血紅色的液體從門縫四周一湧而出，掩沒了白宇辰的視線，畫面全部變成紅色，整個門都不見了，換成自己握著白萱扭曲腐爛的手臂，無數個黑色蛐蟲在發青腫脹的手臂上蠕動，慢慢從他的手背爬上手腕，耳邊還響起白萱溫柔的聲音……
『辰辰……媽媽好愛你。』
『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對.....你爸呢？』
『你為什麼要出生？』從這一句開始再也聽不見溫柔，像是壞掉的語音娃娃，逐漸荒腔走板變得瘋狂。
『如果沒有你……』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你想死嗎？但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恨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尖銳刺耳的笑聲不停迴盪在耳邊。
這道門的詛咒依舊沒有變，一年多了，每當他握住門把，恐怖血腥的畫面就會排山倒海而來。
產生幻聽、幻覺、暈眩甚至嘔吐的症狀。
病名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簡稱：PTSD。
從白萱死的那天開始，他就被迫住院一個禮拜，反覆嘔吐、情緒不穩。
醫生建議搬家改善病情，但白宇辰不願意，受盡折磨也要抗爭到底。
他的執念不容許任何人插手，即便開不了這扇門，他也不要別人的同情和幫助。
最初暈倒好幾次都開不了門，分不清現實和幻覺，現在病情減緩，最快也得花兩三個小時才能打開，雖然緩慢，但是一直有進步。
不少鄰居都曾想幫助他，但全都遭到斥退，因此他也得罪不少人。
這裡是他的家，有他從小到大的記憶，最珍貴也最捨不得的地方，搬了就好像再也找不到白萱存在過的痕跡。
偶爾他也會自欺欺人，想著白萱的魂魄也許會回家，所以絕對不能搬，因為白萱會找不到他。
此時監視攝影機另一頭，中年管理員正看著畫面搖頭嘆息，新來的年輕管理員拖完滿地水漬後走進櫃台內，恰巧看見中年管理員的愁容。
「剛剛那小孩是幾樓的啊？」
「他啊，83號10樓，算一算也快高中畢業了。」中年管理員裝作沒事，繼續低頭分類信件。
「蛤？那麼矮，我還以為是國中生哩！」年輕管理員驚訝的語調傳遍整個空曠大廳。
中年管理員側著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說人是非還那麼大聲，你是不想幹了嗎？你要是被他打斷腿，也是活該。」中年管理員邊講邊拍著桌子。
此話一出，不僅沒有嚇阻效果，還起了反作用，完全挑起年輕管理員旺盛的好奇心。
「他打架很厲害嗎？有錢老爸叛逆兒子？他是不是加入幫派啊？脾氣火爆的那種？」年輕管理員雙眼都亮了起來，機關槍式追問個不停。
中年管理員深呼吸一口氣，極力控制暴走邊緣的情緒。
「想知道？好啊！你先幫陳太太找她的貓，找到了就告訴你。」
陳太太的貓失蹤了好幾天，每天照三餐來櫃檯報到，詢問有沒有找到她的貓。
中年管理員被煩得不行，索性就把苦差事拋給他，交換條件，年輕人也不算吃虧。
「家貓又不認路，我去哪找啊？」年輕管理員一臉苦悶直撓頭。
「豪軒，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中年管理員挑起眉，意有所指。
豪軒表情僵硬，挪開交會的視線，同時雙腳也一步步地向後退。
「大舅，我去花園打掃。」話才剛說完，已經不見人影了。
中年管理員望著無人的轉角，又是一陣搖頭嘆息。
「小妹，妳當年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偏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妳看，長那麼大了，還是不像樣。」
兩個小時後，天色轉黑，氣溫縱降。
白宇辰還站在門口與恐懼拚搏，一張臉白得像張紙，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快站不住了。
索性他整個人貼在門上，闔上雙眼，即使腦袋昏昏沉沉地，也不願意放手。
媽…我好冷…
瞬間他的胸口閃過數秒綠光，璀璨耀眼，本人卻絲毫沒有察覺。
叮！
此時豪軒搭著電梯，正打算整理每層電梯旁設置的小垃圾桶。
分類車一推出去，他就看見白宇辰對著自家大門面壁思過。
豪軒愣了一下，隨即想到大舅說的話，不免有些顧慮，只好假裝沒看見，繼續做他的工作。
一層只有4戶，隨手的垃圾屈指可數，不用幾分鐘豪軒已經處理完，打算按電梯去下一層。
忍不住好奇心的豪軒，又回頭看了一眼。
他察覺白宇辰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完全沒動過，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你需要幫忙嗎？」豪軒的聲音低沉，磁性中又帶點沙啞，寂靜空間裡更顯得誘惑迷人。
但白宇辰沒有任何反應。
「你還好嗎？」
依舊無聲。
豪軒脫下手套，走近拍了一下白宇辰的肩膀，沒料到他居然向後傾倒，豪軒連忙扶住白宇辰。
「喂！你…...」豪軒看見他清麗卻蒼白的臉，打住了指責，攬過肩頭的手觸碰到依然濕冷的制服。
豪軒驚覺事態嚴重，將手貼上他滾燙的額頭，這才發現他正在發燒。
「你醒醒啊！喂！」豪軒搖晃著懷裡的白宇辰。
白宇辰還是沒睜開眼，只皺著眉頭，輕啟雙唇。
豪軒沒辦法，只好從口袋撈出手機，撥打119。
「喂，我要叫救護車…有人發燒昏倒了…日陽路83號10樓……不知道，我只是大樓管理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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