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徵土地公數名、工作輕鬆、待優、無誠勿試、意者請洽判官辦公室助理鍾小姐。
揭下貼在公廁門口的告示,我對著那張紅色褪盡、發皺泛白的紙張,好一會兒恍神。
「難道這年頭,連土地公都招不到人?」我心下納悶著,又想,自己初來乍到,鬼生地不熟、連個落腳的牌位都搶不到,整日裡就是遊魂一枚。酆都鬼城早已鬼滿為患,能投胎的位置,就算只是隻畜生道的螞蟻,都有鬼搶著去應徵。實在是前往三界六道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更別提那些仗著自己積了些「功德」就肆意插隊的鬼;想來等我從排隊的隊伍中掙扎摸到輪迴的門框,大概還得等上千年,倒不如,先繞去判官辦公室看看;土地公耶!老好神一枚,做濫好人我還挺在行的。
判官辦公室顯眼得很,酆都城外、無定河邊、奈何橋頭、一座花木稀疏的院落,紅牆碧瓦上架著巨大的霓虹燈看板,上書「判官辦公室由此進」,一個閃著七彩節奏的箭頭指向牆中間一彎月洞門。我毫無困難的找到了判官辦公室,正想跟櫃台詢問助理鍾小姐呢,就聽櫃台裡一陣電子語音響起:「歡迎光臨判官辦公室,生死簿查詢請站青龍位、投胎記錄查詢請站白虎位、六道輪迴諮詢請站朱雀位、抗議英年早逝請站玄武位;非以上需求請在原地等候專人帶領。」幾個剛與我一同飄進來的鬼魂各自站好了位,瞬間就被挪移走了,偌大的接待櫃台前,只剩下我一隻鬼,手裡緊緊攢著徵求土地公告示。對著高高接待櫃台裡露出的半個禿頂,期期艾艾的說:「我想找助理鍾小姐。」
那禿頂向後仰了四十五度,露出一副老花眼鏡,眼鏡後面躲著兩顆圓滾滾龍眼核似的眼珠,眼珠裡盛滿了問號。我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想找助理鍾小姐,我要應徵土地公。」
「你等會兒。」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一點也不蒼老的從櫃檯裡面冒出來。剎那間我有點兒慚愧,誰說禿頭是超熟齡男子、也就是「老頭子」的專利?年輕人也可能禿頭啊!接著我更慚愧了,因為我看見櫃台裡走出一位穿著古典宮裝的禿頭女子。是啊,誰又規定了只有男性才能禿頭?面對這樣突兀的畫面,我被接二連三的暗自慚愧削得脹紅了臉、眼睛慌亂的左顧右盼、不知該把視覺焦點放在哪兒才好?
那禿的光可鑑人的禿頂之下,一個明顯是年輕女子的臉龐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身著雅致的古典宮裝—別問我是哪個朝代的,經歷過電視劇錯亂配置的宮廷古裝劇洗禮之後,誰還分得清各式服裝的朝代?她捧著一部平板電腦,出了櫃檯,站在我面前。她真的是「站」在地上,不像我們這些鬼,只能離地三寸,漂浮在地表。光是看見她的虎頭繡花鞋實實在在地踏在地面上,我就知道,這位櫃台人員道行頗深;來到陰間,除了高階的黑白無常,我還沒看過哪個是用雙腳一步步走路的。
「妳好,我找助理鍾小姐。」這是我第三次重複了。
「我就是鍾小姐。」
「我想應徵土地公的工作。」我有點兒遲疑的遞出了手上的應徵啟示。
「請隨我來。」接過那張泛白起皺的告示,一個華麗轉身,她領著我進入櫃台,櫃台下有一個小門,門裡面瀰漫著白霧,這是來到酆都鬼城之後,我看到的最陰森所在。
一進入瀰漫的白霧裡,就感覺到自己好像坐上了旋轉咖啡杯,整個靈魂被離心力甩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擺脫暈眩和嘔吐感,睜眼一瞧,卻看見自己置身在萬花筒中,四面八方有著無數個我:一律睜大驚惶的眼、鐵青著灰敗的臉、擺動無措的手足,離地三寸,飄在一團白霧上。
「您已經進入了照妖鏡系統,請閉上雙眼、深呼吸,倒數三秒後系統將啟動。」電子語音從頭頂上方響起,我趕緊照做,雖然暗暗懷疑鬼魂還需要呼吸嗎?但仍然大口吞了一團混著白霧的空氣。
倒數完三秒,突然有數道強光從四面八方照向我、穿透了我的魂體、也穿透了被我吞下肚的那絲白霧。就在我覺得自己像要魂飛魄散之際,強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自然光,像是中秋夜的溫柔月光從我頭頂撒下,還留下了淡淡的影子。
陰間並不黑暗,充滿了各種顏色和強度的光,但是,就是沒有「自然光」。那些活著的時候習以為常的晨曦秋陽、夕照月輝,陰間通通見不到,這兒有的光,是一道道死板板的光,雖然也有七彩、雖然也可調整強弱、但是那就是「死板板」的,和自然光完全不同,不必說明,看一眼就知道。所有的光,都能毫不留情地穿過我們這些魂體,不留一絲陰影,所以,當我看見月光下我竟然擁有了淡淡的影子,那欣喜的感受,真的只能用「再世為人」來形容。
「恭喜你,獲得錄取擔任地府基層警戒守衛管理員,編號一五七二;簡稱土地公一五七二號。請即刻至酆都地府城隍科土地組報到。」
就這樣,我成了土地公,一五七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