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問號在送出之前,早就取得回覆。陸吾早就知道,他們過於狂傲。
挑戰無邊浩瀚的宇宙,是種浪漫。他們對星空許下烈誓,在跨越無盡虛空後,依然可以生生不息,以靈性的存在稱霸另一個世界。然而墜落這座宜家之星,成了宇宙贈與他們最惡劣的玩笑。
他們精準的計算,早就出了差錯,非常嚴重的差錯。他們以為,自己能夠在新的智慧生物誕生之前降臨。他們如此相信這個計劃將會成功,以至於出發前就許下諾言,絕對不會為了生存,而伐害其他族類。
就像賭上身家的狂徒,在慘敗後決定奮力一搏,陸吾的族人撕毀最初的約定。
他們開始奴役這座星球的靈長類,以他們作為命運的延續。
這是種背叛!陸吾做出指控:我們的探索呢?他們的冒險呢?全都化為苟且的寄生嗎?
不對…族人們辯解,這是種革命。個體的反悔可以是種背叛,但是共同體的反悔,是種價值的轉移。如果多數者團結一心,那真正叛變的人,反而是…。
陸吾退了幾步,恍然大悟。
是我。
以人類之子的肉軀誕生,讓他成為了個體。他不再綿密而連續,他已然獨立。
變形蟲臉露微笑。
「我才是背叛者。」他說:「但我的叛亂,正要開始。」
終於了然於胸,讓自己感到開心。他不斷自言自語著。
「我將分離,我將出走。你們會追捕我,在這個新天新地之間。這是一場競賽,你們要證明革命有理,而我,要挑戰你們的決定。」
質問沒有花多久的時間。但就是這麼短的時間,圍捕的部隊出現了。看來聖廟的禁令並非墨守的成規,否則由聰穎帶領的防疫小隊也不會出現並站在前排。
散落在人牆之間的,有為數不多,但身著亮白旗袍式戰裙,頭戴雪銀帽盔,手持長矛般的不明武器。這就是女武神部隊,隸屬於高層的督軍,純粹由女性組成的精兵。
陸吾一腳踏下台階,眼光掃向被壓制在地的邵興雅。後者被三四位男兵,像桿麵條一樣壓著,讓他的肺部幾乎沒有甚麼呼吸的空間。
「錯誤的判斷。」
雖然才剛回神,陸吾不須思考也能理解發生了甚麼事。
他對興雅毫無保證的承諾,理所當然地並未獲得信任。邵興雅發出通信把這座城市的警備都叫了過來,但盡忠的小隊長沒料到的是,與陸吾同行這段期間,已經摧毀高層對他的信任。
「你想必很困惑,為什麼履行職責,卻還是受到這種對待。事實上,正是因為你的忠誠,讓你身陷危機。在這座城市裡,你以為自己是名為邵興雅的男子,但是事實上,你只是可被撤換的防疫小隊長,外加一門親事的伴手禮、一匹種馬。」
邵興雅大吼一聲,想要掙脫,卻被更重的力量按住。
「韋馨夫人,你在吧?還有邵興羽!」
一位女武神站了出來。
她不是陸吾點名的人,但他可以作為遠方姊妹的傳聲筒。
「低賤的變形蟲,何以直呼吾等名諱?」
「讓這個孩子回到你們身邊。」
陸吾開門見山,沒有要跟對方鬥嘴的意思。
「被你玷汙過的人?」
他看見興雅的眼眸中,一絲光澤瞬間黯淡。
「我不小心傷害了他,但無論我做了甚麼,他都是愛你們的人。縱使你們讓他作為利爪,踩在地上、踏過塵土。」
一陣顫慄掠過陸吾的心頭。是刺耳的尖嘯,但不是透過空氣振動傳播。陸吾承接著來自高層的威脅與恐嚇,他認得這種情感,就是這種情感讓他在前一次遭遇戰中取得勝利。所以他當然不會輕易屈服這波精神攻擊。他眼睛一閉,暈眩與噁心,以及無邊無際的瘋狂立刻反攻回去。瞬間,女武神的腦中充斥恐慌的情緒,並順著精神網絡傳到她們的指揮官腦中。
女兵神色茫然,倒地不起。所有武裝人員進入警戒。
陸吾嘆了口氣。
人類發動攻擊,但是變形蟲的速度在他們之上。翅爪在空中迴旋,鮮血在地上轉成一圈圈同心圓。陸吾忽然又變成一頭豹,奔馳在黑衣之間。他咬下一顆頭,開始吸允中間的血汁。士兵想把槍指向他,只見尾巴一揮,他不自覺地射向隊友。
豹又化成了巨蛇,橫行在血路之上。他絞斷敵人的身軀,發出心的喀拉聲。一樣,他也吸食了對方的血液,一次又一次。圍捕部隊漸漸意識到,繼續和陸吾進行接觸戰並非良策。隨著不斷接收貝迦倫元素,他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原本無論在肉體或精神都敗陣的他們,現在更沒有勝算。
他化回人形,手舉著奄奄一息的女武神,正要進食之際,從眼界的死角中蹦出一把小刀,刺向他的左胸。
陸吾驚退,刺客試圖撲到他。那一瞬間,他真的像是弱小無助的男孩。然而外表終究是假象。他扭斷對方的手,奪走小刀,回敬對方的腹部,再往心臟一戳。他的眼神對上那名刺客,發現那眼眸是如此地熟悉,以至於遲疑了兩三秒後,他才再度把利刃往喉嚨劃上一刀。
邵興雅在他倒下前接住,眼睜睜看著聰穎的脖子的血痕化成紫黑。
這一幕,讓陸吾的沸血冷卻下來。他摸了摸左胸的傷口,血液因為貝迦倫合金的毒素轉為深色。
這一刀是這一戰中唯一造成痛楚的一擊,他單膝跪地,用翅爪支撐身子。這幾分鐘的戰鬥,似乎讓他長高不少,然而對他來說簡直是劇毒的匕首,其所刺出的刀傷正急速抽取他的生命。
目前人類部隊正在撤退,想必很快又集結。
向來無所畏懼的變形蟲,首度感到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