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並不是一家子人,如果不開口說的話,是沒有人會懂的;用心電感應是沒辦法知道的。」—鄭義信,《杏仁豆腐心》
- 演出|淼淼製作 Biáu Biáu Tsè Tsok
- 時間|2020/12/13 20:00
- 地點|台北市北投區山峸二手書店舊城劇場
小夜子:「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就說出來啊!」
《杏仁豆腐心》劇照 攝影|林筱倩 來源|淼淼製作 Biáu Biáu Tsè Tsok
愛情最後的模樣會是什麼樣子呢?如童話故事一般,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還是如同摔碎的玻璃一樣,雖然粉碎但還是閃爍著淡淡光芒?抑或是最後各走各的路,從一段美好的關係,變成形同陌路的兩個人?鄭義信的經典劇作《杏仁豆腐心》,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愛情終結的模樣,那是一種沈靜的消逝。經由劇作,我們目睹著感情凋謝的最後一段過程,像是冬天的湖水一般,靜而無聲、平淡而冷冽,沒有親身探問,也不會知道湖水有多深,如同小夜子與達郎一樣,雖然維持著日常生活,卻又各自背負著深淵的一般的苦痛,然後相互坦誠自己的那一刻,雖然看到了對方最柔軟的一面,但互相觸碰時有如同針扎一般,有著難以忍受的不適感。因為心很柔軟,所以在坦承相見時,反而易碎。
作為日籍導演鄭義信的代表劇作之一,《杏仁豆腐心》自2000年首演以來,這20年來不斷地被重複搬演,呈現出不同風貌,而劇作的字裡行間所討論之情愛相處、社會現實、長照議題,卻是歷久而彌新。而2020年,全球因爲COVID-19疫情封城,為了防疫,人們保持的冰冷的社交距離,每個人的個人都被縮到最小,就連漸漸走入全球化的國際社會,日漸消失的國界又慢慢現形。而討論心之距離的《杏仁豆腐心》能在此時重新上演,除了慶祝二十週年以外,也同時與現實世界對話, 也提醒著觀眾們,就算物理距離被拉開了,但也要重新測量心的距離,可別因為防疫而漸行漸遠。
此次淼淼製作的《杏仁豆腐心》,雖然是由原班人馬再次演出(首演於 2020/03 ),但12月的演出有著大幅度的不同,也能看出他們團隊的製作野心,因為他們以初生之犢之姿,直接挑戰定目劇,連演一個月!這是一個艱鉅的挑戰,除了挑戰演員的功力以外,也挑戰票房的續航性,雖然在落幕之後,才能得知這樣的規劃會是艱鉅的成功,或是偉大的失敗,但這樣的野心值得欽佩!而為了補強此劇與台灣土地的疏離,淼淼製作也規劃了北投風土之旅,也與在地商家合作,贈送觀眾決明子紅茶啤酒,不過由於本劇在時間與空間上,與當今的台灣相差甚遠,這樣的安排能做出多少連結,效果就見仁見智。
本次演出的場地,選擇在山峸二手書店後方的舊城劇場,有別於一般常見的展演空間,改建自傳統古厝的場地,在進入時,便召喚著觀者即將離開現在所存在的時空,前往2000年12月24日的小夜子與達郎家。如果是細心的觀眾,還能發現演出團隊的巧思,進入劇場時,牆面上所懸掛的小日曆是12月24日,而在走出劇場後,日曆則是會換成25日,觀眾與劇中人一起度過了平安夜。而舊城劇場的座位雖然略顯侷促,但狹窄的空間也同時暗示著小夜子與達郎默默地相互壓迫,而演出團隊在舞台上還增設了七個座位,能夠以不同視角、更近距離的觀看演出,就如同這個家中的擺飾一般,凝視著他們的衝突。
小夜子:「沒有到我這邊來,到底在哪裡迷路了......會讓人擔心一些不好的事情呢」
《杏仁豆腐心》劇照 攝影|林筱倩 來源|淼淼製作 Biáu Biáu Tsè Tsok
而舞台設計最令人激賞的,則是延伸搬家這個設定,關鍵的居家擺設如:電話、微波爐、音響,皆是利用瓦愣紙製作而成,這樣的手法讓觀眾多了一些疏離感,由於這個劇本關照的人生議題眾多,產生許多能引發觀眾共鳴的接點,但當看到演員使用的是瓦愣紙家具時,又能把自己陷落在劇情的靈魂給拉回來,但這樣並非中斷看戲情緒,而是提醒觀眾,這並非是他們的人生,倘若產生了共鳴,是否也該回望一下自己的生命議題呢?
所有劇情只倚靠兩名演員編織,可說是《杏仁豆腐心》演出的一大挑戰,因為整齣戲的成敗,有極大部分的比例,取決於演員的表現。當年鄭義信為演員佳梯かこ量身訂做這個劇本,也預示著這是一本極為看重演員的劇本。這次擔綱演出的演員,周書正與那祈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在他們的身上能夠讀到小夜子與達郎大部分的靈魂色彩,為什麼說是大部分呢?可能兩位演員所擅長的表演方式,些許箝制了角色的詮釋。
周書正所飾演的達郎,展現出了達郎在面對小夜子時的無奈,以及達郎蝸居在家之後的無力,甚至演出後盤面對夭折孩子的疼惜,表現得十分讓人動容。雖然演出精湛,但他所詮釋的達郎,卻有一種無根的感覺,因為達郎因為職場霸凌,而對於社會退縮的情緒的展現並不突出,如能在細節上呈現達郎對於工作的恐懼,能夠讓這個角色的血肉更加厚實。而且書正的達郎暖男力太高,與小夜子討論是否接納母親時的對話,由於太不像局外人,反而讓小夜子的逃避的形象,更加逃避,如果能夠有局外人的凝視,小夜子的心理刻畫能夠更立體,能從逃避轉換成因傷害而逃避,更增添觀眾對於小夜子的疼惜。
而那祈所詮釋的小夜子則有大家閨秀風範,展現出了原著中小夜子家道中落,卻又努力活得亮麗的樣子,情緒的大起大落也拿捏的十分精確,讓觀眾情緒也跟著起伏,十分過癮。但這同時也是問題所在,因為鄭義信對於對白的處理採取「舉重若輕」,用輕描淡寫的日常語句去建構沈重而令人喘不過氣的劇情,演員處理情緒與對白時,所呈現的輕重拍需要不停來回,宛如華爾滋舞步的節奏感,更能體現那如同冰山一般,表面平靜但底下卻情緒卻深不見底的劇情。固然跟著重拍的情緒投入劇情,能使觀眾的共感提升,但卻也容易疲勞,反而與劇中情感疏離了。
近年來台灣搬演《杏仁豆腐心》的團隊眾多,各家推出來的豆腐口味皆不相同,不過很多導演會陷落在如何台灣化的魔咒之中,試著台灣化,卻端出一碗口味有些違和的拼裝車。畢竟通篇劇本所呈現出的日本生活切面太過細膩,如果真要在地化,可能需要進行保留內核的大幅度改寫,才有可能成功。這次淼淼製作的《杏仁豆腐心》,則是將劇本原汁原味的呈現,保留劇情元素以及專業語詞,場景的調度上也簡潔,可以讀出導演力求返璞歸真,希望觀眾將焦點投注於表演及劇情的企圖。但整個劇情的推動上,有些細枝末節可能還是需要調整,雖然最後的結局收尾在兩人溫情的賞雪,不過這兩個人的關係卻也走到盡頭,而本劇的結尾處理得稍嫌溫馨,反而會讓觀眾忘記這殘忍,還是這其實是導演的巧思,想讓觀眾走出劇場時,能夠擁抱些許溫暖呢?
但甜美卻冰涼,畢竟是小夜子與達郎的愛,最後的模樣。